“这是你的真名吗，慕容蓝风？”

尽管一再犹疑，镜夜终于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她的手在发抖，仿佛一放松就会晕倒过去——从进入圣殿加百列到现在，已经看见太多不敢置信的惊天秘密了！

这一次，该隐童稚的脸上再也无法露出天真淡定的表情，露出一丝严肃的空茫。

“你说过，你忘了你的真名，因为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可是，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其实，你就是那个七年前失踪的慕容蓝风吧？”

“被你发现啦……”该隐的声音轻如叹息，随即苦笑摇头，“不过，我一点也不怀念这个身份和名字——因为，大概没有人会原谅我这个不负责任的首领吧。”

镜夜缓缓整理起回忆，或许自己的大脑机能必须思考些什么，藉以逃离目前刚刚接受的残酷事实。

“我想起了，我曾经两次卷入有关你的事情当中，两次被带到圣安杰洛的边境，从那个窗外望见了你的故乡的景象。我一直不敢猜测，你就是那个慕容蓝风，但直到我刚才发现那件事……”

镜夜屏息几许，缓缓道：“姬零岚大人在意识到圣安杰洛的人口问题后，为了缓解圣安杰洛上面入不敷出的资源和能量，曾经想要侵占邻近一个异世——莉莉丝的空间和资源。这场领地纠纷的时间，正是七年前，和莉莉丝史册上记载的慕容蓝风和南宫绯失踪的时间正好吻合！”

镜夜随即瞅着他：“我见过慕容蓝风的画像，而今你会变成这副样子，是因为姬零岚大人害的吗？”

该隐微微一笑：“你只说对了一半。因为，当时只要我不离开莉莉丝，姬零岚是没法像这样加害身为首领的我哦。在那之前，我是很强的啊。”

他分明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成年人，但长期地用着小孩的躯壳和身份，连脸上的笑容也纯真如同孩童了，像是一张长在脸上的甜美的面具。“是我自己离开莉莉丝、流浪到圣安杰洛的。”

“你自己主动离开自己的故土、抛弃身为首领的责任？我不信！”镜夜有些不信，“我看到的石碑上的记载，你的民众不是那么热切地歌颂你、夸赞你的贤明与伟大吗？你有什么理由抛弃他们流浪到安杰洛、还让你的故乡变成那副荒芜的样子？”

镜夜还记得在回廊机关打开时露出的石室，在那里面，每一字每一句都记载着慕容蓝风的丰功伟绩——他的少年英才，他雷厉风行，他如同史诗般的神武耀眼，他和南宫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的爱情佳话……一切的一切，无一不是让人羡慕得景仰万般啊！

但此刻，他却拖着一副小孩的躯体，慵懒地微微一笑，似是在自嘲：

“伟大吗？”

见镜夜不答话，该隐继续追问道：“把自己的丰功伟绩化为石碑、把自己的英明和才能流传为史诗、把自己的所有牺牲给所谓的责任和义务，这就是伟大吗？你还太天真了，镜夜。”

该隐说完，侧过头继续痛苦的冷笑，瞪着的清澈双眼像个小恶魔。蓦然之间，他长叹一口气，那一刻眼神平静，仿佛穿透久远的时空，直达内心最柔软的一角。

他开口，声音轻缓得仿佛不愿触碰：“你看过我以前的画像，那这么说，你也看过了南宫绯的？”

“嗯。”

该隐的眼神刹那间温柔绕指：“她美丽吗？”

镜夜叹了一口气：“太美了。”的确，在镜夜的记忆里，再也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了——那国色天姿的容，那素衣轻裹的窈窕身姿，那随意绰约的形神姿态，虽然只是一幅记忆里的油画，却把这种感觉长期地烙印在观者的脑海里。而回想她的爱情故事，她杳无音讯的结局，更平添一份刹那芳华易逝的喟叹。

就像南宫绯的画像，始终有一种淡淡的忧伤的预感。

该隐认同地点一下头，声音轻柔地动情的：“太美了……美得足以我抛弃所谓的责任和美名，只身来这里，只为找她一个人。”

镜夜也记得，该隐曾对自己说过，他来到圣安杰洛、并一手策划这么多的阴谋，并不是为了故土和子民，而是为了寻找一个所爱的女人。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那一次的领地纠纷，前去出使安杰洛的，是南宫绯……一念之差，就这么随随便便任她去了，全然没察觉到她对我的一片牺牲。”该隐的声音因为深深的悔恨而发抖，“因为，当时的我以为自己是完美无缺的王，还天真地以为，一切别人对我的赞美和付出都是天经地义的。”

顺着已经变成了小孩子的慕容蓝风的回忆，镜夜再度想起了曾经看见的石碑和油画，回到了那时的记忆里。

那时的莉莉丝天很蓝，草很青翠，山峦一望无尽。在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上，人们繁衍，欢笑，记载着原始的文字，歌颂着他们的王——

“王赐予吾土地，王赐予吾信仰，吾辈在此耕种，繁衍生息，世代延绵……”

美丽的文字谱写成美丽的传说，他才貌双全玉树临风，他少年天才恍若神明，他运筹帷幄一呼百应。这片土地的每个地方，都遍响着他的赞美之歌——歌颂迄今为止最伟大的首领，慕容蓝风。

直到和姬零岚因为空间争夺而引发纠纷时，慕容蓝风还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这件事。他日日工作一心朝着远方，对于自己美丽的未婚妻南宫绯心痛的目光，也只当是女人家不合时宜的胆怯。

“放心吧，姬零岚能把我怎么样？我绝不会让步，这件事很快会轻松处理掉的。”慕容蓝风如是宽慰道，用有力的大手抚摸她滑嫩白皙的肌肤——她是他的女人，他和她的爱情故事成了民众景仰的美好佳话，这一切，都让年轻的慕容蓝风意气风发沾沾自喜。

可是他忘了，南宫绯的眼神从关切变得微微心疼——那是因为，她已把一些小道消息暗暗压下，不想让他知道姬零岚有多么可怖的力量。因为，他是一心向着光明的完美的王。

所以，当姬零岚要求派使者去安杰洛谈判时，南宫绯站出来要担上这个重任，慕容蓝风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也好，让圣安杰洛的人见识一下，莉莉丝里一个女人就可以把他们全部镇住。”

没有任何人对这个安排提出异议，因为他是神明一般强大的王，不会犯错的王。

——慕容蓝风一直这么相信着，直到噩耗传来：南宫绯刚刚进入圣安杰洛，便失踪一般杳无音讯了。

珍爱的一定要失去了才明白吗？

被蒙蔽的，一定要等大错铸成的时候才能看清吗？

当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来时，慕容蓝风痛切地顿悟了。

随即，整个莉莉丝震惊了：那个向来冷静威严、毫无瑕疵的王，竟然仿佛发疯一般，要强行自己一个人前去圣安杰洛，抛弃身为王的地位和责任，只为去寻找南宫绯！

“王，使不得啊！”直到此时，终于有年长者站出来劝阻了，“你是莉莉丝的王，你的生命和意志都是和这个世界紧密维系的，如果你抛弃了莉莉丝，空间将发生扭曲、后果不堪设想啊！”

“不要阻止我！”慕容蓝风如同发怒的猛兽撞开所有人，这些平日里仰视他如神明的子民们，然而，万千欢呼当中，独不见她的身姿与笑影！

高处的风总是瑟瑟发寒，最温暖的存在偏偏寻常如空气。直到此时，他才痛切地发现，心底最重要的原来只有一个，尽管她已远离而去！

“我不是莉莉丝的王了……我不要这个动听的名号，你们可以骂我可以不再赞美我，但这一次，让我抛弃一切任性一回！”

他只是那个爱着南宫绯的男人，摒弃了浮华赞誉的真实的人——慕容蓝风！

传说中慕容蓝风英明辉煌依旧，却从那一刻开始，定格成了石碑里的历史。

传说从那以后，莉莉丝的一场浩劫令里面的人口减少大半陷入荒凉，但无人知道，那本源是因为慕容蓝风的任性，当他强行打开通道前去追寻所爱的女人时，发生了空间扭曲的事故。

也就在他踏上圣安杰洛的土地的一刻，一切与过去一刀两断——他甚至不再拥有曾经高大英俊的样子，只是一个流浪的小孩，独自徘徊在异世界的街道上。

“我恨圣安杰洛，仅仅是由于它夺走了我最珍爱的人，一个我可以抛弃一切前来找寻的人。”回忆尽头，该隐一字一顿道，双眼里透着冷生生的寂寞和空茫。

“而我一直在找她，虽然至今也没有找到，但我能从圣安杰洛的空气里感触到，她就在这个世界里。”该隐一字一顿道，苦笑着望自己小孩的瘦小的手，“我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恐怕再找到了她，也难以和她相认了吧——这大概是对我的狂妄无知的惩罚。”

“那如果真的找到了南宫绯，你会怎么样？”

“我像现在一样等她。”该隐的声音淡淡的，字字穿透七年的时空，比金针更坚。

然而，镜夜已哽咽着又惊又怒。

“所以，你想毁掉圣安杰洛加以报复，而且还利用了我？”镜夜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成了注定毁灭圣安杰洛的叛徒，一直以来相信的自己的信仰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信仰？”该隐微微冷笑，“为姬零岚效忠，去猎杀黑翼叛徒，这就是你们一直以来的信仰？可你知道那些黑翼叛徒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你有没有发现他们也会说人话，还长着似曾相识的脸？”

“你别再说了！”镜夜堵住耳朵，听自己的惨叫如同万箭穿心。

“姬零岚大人为了锐减圣安杰洛的人口，故意把一批不听她话的好奇的人们变成黑翅膀，再指使你们把他们当做敌人猎杀掉，黑翼与白翼之间多年互相攻击成了习惯，怨仇越积越深，而这一切全是姬零岚的阴谋，你没发现吗？”

见镜夜脸色惨白得发抖，该隐继续趁胜追击：“还有，你一定很奇怪圣安杰洛这个世界的人口比例吧？为什么会以圣安杰洛学院和学生为中心，学院的理事长就是姬零岚的最高代理人，那那么多的成年人还有中老年人到哪里去了？圣安杰洛每年那么多毕业生的去向去哪里了？”

“不……”镜夜发抖着不敢相信：这一次，双手染血罪行累累的，是连同她在内的圣安杰洛的大家！

“因为，人年龄越大事情就会看得越清楚，因为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他们自然被姬零岚当成过剩人口处理掉了！”该隐残酷的话语步步逼近，“姬零岚只需要一群虔诚相信她的孩子们，就像那个尹臣杰跟屁虫一样，不是吗？”

“你住口——！！！”镜夜几近崩溃般嚷道。

她的思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意识控制不住，头脑一片涣散，只希望刚才得知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然而，自己看到的、该隐讲述的，都是真实存在的。她就空茫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惟独没注意到突然降临在她背后的身影……

镜夜还未反应过来，蓦地手脚不能动弹了，好像是中了“真知”的强烈的黑魔法，她想惊叫出声，一只大手从背后伸出来，蒙住了她的嘴巴。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的师父耶，我就等着这一天了，你说好的，等镜夜通过了圣殿加百列，我就可以任意行动了！”

该隐甜甜笑着点一下头：“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安如意。”

“唔……唔……”镜夜好不容易挤出一个说话的空档，却发现自己被安如意一提，正迅速带离这个空间里，她奋力挣扎着，“你要干什么，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嘿嘿。”安如意邪气的笑声传来，“你不是预言里那颗伟大的星星吗？当然是带你一起去把圣安杰洛打个稀巴烂啊~”

“别开玩笑！”镜夜已经快要崩溃了。

“我没开玩笑。”安如意幽幽的声音传来，桀骜中带着几分认真，“我要亲手打碎这个虚妄的牢笼一般的乐园，这样，尹臣杰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