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夜，可是，那个预言的确是真的——”桂影想要叫住女儿，她眼里满含着母亲的心痛与无奈，但竟多了几分隐隐的期待。

曾经的自己，不也是明明看得清命运、依然愿意投入冷沉锋的怀抱吗？

风吹过，树林里叶轻响，哗啦啦如同低吟。镜夜记起自己找到的那个树顶交织的纹样，天边的下弦月已升上最高空，神剑在手心正发出越来越强的共鸣，是出发的时候了。

下一刻，镜夜已经离开了好不容易回到的父母的怀抱。她甚至是乐观地冲着自己的双亲微笑了，尽管眼角还挂着激动的泪花。

在父母惊讶的目光中，她转身走向另一个人，那是一直被晾在一边、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的尹臣杰。

“理事长，我要走了，我要通过圣殿加百列、去探寻最后的答案。”她认真地告诉他。

曾经许多个日子里，尽管他每每粗暴专断地不准她探寻这探寻那，但镜夜还是坚定地走在最想走的路上。那倔强的神情和大眼睛，一度映在尹臣杰心底，如今想起来竟是预言应验的开始。

姬零岚大人的身边出现了两颗星，一颗“光之子”注定守护圣安杰洛，一颗“影之子”注定毁灭圣安杰洛。古老的预言剥离了咫尺之间的音容笑貌，这一切是真的吗？镜夜真会毁灭圣安杰洛吗？

镜夜脱口而出：“我不相信！”

“……”尹臣杰失神地愣住了。

“那个预言不是真的……我这次一定会去证明，这不是真的……”镜夜甚至是激动急迫地承诺道，“我明白姬零岚大人对你的恩情深重，同样地，我也明白我很爱这里的大家，也很感谢你！”

感谢你，在之前那么长的时光里为我所做的一切，那些共同欢笑过斗过嘴的日子。而且，我曾经确确实实地喜欢过你——上一世，这一世。

尹臣杰蓦然之间失神地站在原处，他神色平静，金发微微拂动，如同大家平日里景仰的样子，光辉粲然如同绝美的神像。

但是，神像的心，还不是石头。

只是感谢而已吗？他在心底发问。到现在，他难道仅仅只想听镜夜说一句动听的感谢赞美的话吗？

他分明只想把她整个人牢牢绑在身边！

刹那间，镜夜已经转过身去，如同一阵清新的幽香的风，离自己远去了。

“请不要伤害我的爸爸妈妈，你会答应吧？”临行前，镜夜对他道。

尹臣杰面色冷峻，呆立在原地没有答话。他在静静听着自己内心刺痛滴血的声音。

镜夜又望向冷沉锋和桂影，试着对最亲的两个人露出一个勇敢而幸福的笑容，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她挥挥手：

“爸爸妈妈，我去一下就回来！我一定会回到你们身边的！”

镜夜说完这句话，就义无反顾背过身，向之前看到纹样的方位走过去。神剑在她手里显现，如同一盏指路的明灯。

冷沉锋和桂影还站在原处，望着女儿充满活力的背影在视野中越来越远。“镜夜，危险哪。”桂影还无奈地自语道，冷沉锋的手无言地抚上她颤抖的肩膀。

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该料到，想尽力阻止命运，依然全盘皆输。或许从一开始就有一步错了——他是父亲，她是母亲，他们不择手段欺瞒隐忍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女儿幸福，以爱的名义。

可是，对于镜夜而言，被庇护在谎言里一无所知，真的是幸福吗？

刹那间，冷沉锋眼底透露出些许深沉无奈。或许又是释然。

不自量力的人们，天真狂妄的人们，不管轮回多少次，还会世世代代地相信自己能够一己与命运抗衡——明明知道只是螳臂当车，依然会义无反顾往里面闯。

而今，父母已经见证过的注定失败的路，孩子还那么兴致勃勃地展翅高飞吗？

镜夜，你还不明白自己将经历多少艰险吗？

此时的镜夜正拼命甩掉眼泪，却只听见满身心都在重复着一句话：

“对不起。”

对不起，爸爸妈妈，我本应是世间最亲爱的人！

你们的爱，你们以爱之名所作出的牺牲，镜夜会一直怀着感恩记在心底。可是，女儿已经有了自己的意志和想法，并不想一味活在你们的精心呵护的谎言下啊！

镜夜抬眼望满目的树枝交缠，夜色下飞鸟冲向天际。她本该扑向久违的父母的怀抱痴缠不去，但现在，分明脚步越来越快，奔跑得越来越远，无法回头！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给我的生命，一定是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到的真实的模样……那一定很值得去看……”

背对着双亲的目光，镜夜喘着气低语道。

她停下脚步仰起头，纹样顺着树枝阴影显现的刹那，手执神剑对准天空，朝着图案的正中射入一道莹白的光柱——

通道，在眼前打开了。

“孩子飞走了。”

感知到远处树林上空传来的强烈波动，桂影轻叹一口气。

回想起自己和冷沉锋做过的一切，依然没能阻止镜夜。她刹那间露出些许的微笑——失败的微笑，或许又是舒心的微笑。

冷沉锋一直用手臂笼罩着她的后背，竭尽所能给她庇护。此刻，他抬起温和的眸子望尹臣杰——从一开始，他一直神色严肃凝重地站在那里，此时一只手已经变成了白亮的颜色，那是杀气腾腾即将出手的信号。

冷沉锋熟视无睹似地，对着他道：“其实，一开始我们一直以为，最值得防备的是你。因为，凭着你对姬零岚大人的耿耿忠心，你是最有理由对镜夜不利的人。”

桂影望着他，接下来道：“可是，在我长期在你的手下卧底的时间里，我们好像这一点预料错了——你非但没有加害于镜夜，反倒和我们一样，竭力想要庇护她远离真相。”

尹臣杰恨恨地瞪了桂影一眼，他的度量不会大到宽容一个背叛自己的部下。此时，他似乎深呼吸几许才平息自己的惊愕与激动，用理事长严肃的口吻问道：

“你们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吗？十八年前的预言，最清楚内容的应该是你们，镜夜真的是那个‘影之子’？！”

冷沉锋和桂影都点了一下头。

“是真的吗？……”刹那间，尹臣杰从喉咙口哽出一阵绝望的冷笑，阴森如同厉鬼的呜咽。

到头来，他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的失败者而已吗？

下一刻，尹臣杰金发在风中飘扬，锐利的目光里显现出怒气，已经果决地摒弃了感伤、取而代之的是理事长大人的威严口气：“你们没能阻止镜夜。我原本以为，你们可以代替我阻止她，但你们没有。”

冷沉锋望着面前的尹臣杰——虽然他是比自己强大的上司，但此刻更是一个焦灼没耐性的年轻人。

冷沉锋挑起眉毛，像逗弄一个孩子般缓缓道：“为什么你也想阻止镜夜？就算你不知道预言的具体内容，但凭你的能力和权力，很容易猜到一点轮廓。而你又是姬零岚的忠诚养子，最不希望镜夜存活的，应该是你啊。”

一语击中心事，尹臣杰刹那间瞳孔放大面色扭曲：“你住口——！！”

喊叫声撕裂着心肺，响彻在静谧阴森的树林上空。

他抬起莹白的手一直发抖——他并不如冷沉锋夫妇那样了解预言的内容，对于该隐的棋局更一直处于茫然状态。只不过，从该隐造访自己、尔后镜夜出现的那天起，尹臣杰就早该预料到了！

然而，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尹臣杰只有一个想法，而且随着相处的时光渐渐累积而不断加深：那个预言不是真的。

所谓的注定毁灭圣安杰洛的命运不是真的，光影双星的传说不是真的；只有那个黑发黑眼的女孩子的笑容是真实的，惊慌要他保护、和他犟脾气顶嘴、跳舞跳得一塌糊涂、又用乖巧的笑容和拙劣的厨艺让他安心，只有这些一起度过的乱七八糟而又快乐的日子是真的……

是那些日子，让尹臣杰真真正正感到自己拥有了人类的温暖的心。

然而。

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在说服自己只是幻觉的事实，最终还是呈现在他眼前了！

桂影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我假扮你的部下这么长时间，开始时也很奇怪，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地阻止镜夜探究真相。直接加害于她、除去你所仰慕的姬零岚大人的隐患，不是更简单吗？后来我明白了，从你望着镜夜的眼神里明白的——你骗的不但是镜夜，你骗得最深的是你自己……”

话音刚落，尹臣杰仿佛遭到电击般猛烈地颤抖一下，用愈加愤怒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刺痛。

望着他的眼神，冷沉锋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我们没有想到，从一开始只想找个隐逸之所，一家人平安地生活下去。然而，我们的女儿却一再和你发生交集。如果你不是姬零岚大人的养子，只是一个寻常的优秀的年轻人也好……”

“住口！”尹臣杰狂怒的叫喊响起，“十二年前，我发过誓……我的一生都是姬零岚大人的，我会永远守护她，把所有妄图侵犯她的人都置于死地……”

桂影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所以，当你发觉自己的目光不知不觉停留在镜夜身上时，你想让镜夜什么也不要知道，预言里的一切也不会发生——因为，你希望你爱上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不是你所深深仰慕的姬零岚大人的克星。”

回答她的，是尹臣杰愤怒到绝望的一声冷笑。

很痛苦、很矛盾吧？冷沉锋望着尹臣杰的脸微微皱眉——一面是圣母般的姬零岚大人，一面是最心爱的女孩，那样的心情一定很难受……

他不禁试探着伸出手：“虽然你是神圣的理事长大人，但请容许我问你，你一定要拘泥于过去的誓言、而不会原谅自己给自己一次幸福的机会吗？”

刹那间，尹臣杰眼里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凌厉眼神，如同苍蓝的寒冰，那是极度的苦痛封冻成了表面的安定。他甚至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冷笑几许，傲然朝前跨出一步，正如平日里大家见到的光辉粲然的模样：

“呵呵……冷沉锋前辈在说什么话呢？我只是神圣的姬零岚大人的忠实部下，为她竭尽所能，完成我分内的事而已。”

尹臣杰的声音冷静得异常，有种不寒而栗的阴森：“你没能完成与姬零岚大人的约定。姬零岚大人让你阻止预言，你却与占星师私自结合，结果反而一手推动了预言。现在，你们两人，可以为自己的失职以死谢罪了！”

尹臣杰说完，手里的白光瞬时间迅猛地扩散开来。他甚至是志在必得道：

“你曾经是我所尊敬的前辈。如果可以，我会让镜夜以最温和能接受的方式得知你们的死讯。”

这算是尹臣杰动手行刑前的温柔的承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