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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以后,我们就睡觉了,安静地,像对这个世界很谦卑的信徒一样。

我和一命抵一命睡。

大家惩罚他,让他跟我睡,一则他今天来时阴在我的床上,二则没人愿意跟他同房,包括不顺。

不顺一女孩,当然要把这个臭男人赶走。

他不愿意。他老是抱怨说,真不习惯跟一个男人一起睡。

我也不习惯,但我躺下了,他也躺下了。

他在那头躺下,他的脚伸在我的头边鼻子处。我侧转身,把身体弓起来,把脚放到床边框去,这样可以离他鼻子远一点,不让他闻到我的脚丫味。

他一动不动,就那样原封不动地躺着,一个攻击性的男人就是这样睡觉的,头朝天,眼睛朝天,双腿劈叉分开。

不过,他清醒着,老洲的这个夜晚让他不能入睡。

厉从介说话了。

是的,他是厉从介。

厉从介说:老师,现在,我可以叫你老师了,他们不在,我不用伪装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我小心做人,我发现小心地做一个人是幸福的,我以前……可是庸人自扰啊,结果我把自己弄得很苦,也把别人伤害了。现在我准备谨小慎微地做一个好人了,我决定做一个好人了,我这次来,就是要脱胎换骨的。我对不起瓯女啊。

我没说话。

我根本不相信他。我太理解他了。我知道他打坏瓯女了。

他继续说:韦雄黄老师,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过今年我到北方草原上找了一块大石头,我刻下了几句碑文,我这次心铁定了,老师啊,他们不知道你是我的老师就让他们不知道吧,别告诉他们,天下人无知就让他们无知吧,你对我这个人是最了解了,我这个人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以前我自己都不清楚,现在我清楚了,我以前简直不是东西。以前我犯错,则是别人的错,则是所有人的错。只要谁知道了,谁说我,我就跟谁急,跟谁拼命。如果抓住我把柄你就完了,我会跟你拼命的,我会疯狂攻击你。我崇尚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这句话。这是性格,没办法。以前我是好斗的狂人,你跟我搞,就是一命偿一命。我知道人性的弱点,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玩命的。有时候我也觉得我很卑鄙,但我下次还会这样。这没办法,这是基因问题。以前我十足就是一个流氓无赖形象,我是攻击性的人。走上社会后,别人只要对我有一点不好,我就要还他十点不好。刚开始工作时,我和一个姓张的人在一个办公室,这个鸟人不欢迎我,把钥匙换了,我就把门砸了。他把办公室电脑设置了密码,我就破解掉,重新设置密码。我还把他的手机充电器拍坏,我把他的鞋扔掉一只,我把他的电动剃须刀里的机关搞坏。因为我讨厌他。如果他欢迎我,我就不需要这么做的。老师,我看不惯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我甚至是病态的,看到网络上有一个地方在抨击某一种现象,我马上就觉得人间充满邪恶,我大叫,义愤填膺。

厉从介是越到下半夜越清醒的人。

他说:我讨厌这个世界上的荣誉获得者,我认为只有那些牺牲的一级战斗英雄才是真的称号,是没有水分的称号,其他都是水货,都是搞到的荣誉。有一段,我特别反感麻将机销售得那么火,我到处说,为什么晚报商务广告栏目中麻将机的广告持续许多月最火爆?我跑到报社去攻击这件事,但人家没理睬我。我投诉,但政府也没理睬我。我这个人活着是很痛苦的,我总能发现这个世界的缺陷,发现别人的缺陷。我记仇,心眼小,我从小就这样。我的观点、见解和别人完全不同。我听课简直就是痛苦,老师说的我都反对。老师说中国抗日战争胜利了,我觉得根本就没有胜利,三千多万死难者,那么多资源被掠夺,被占领了八年,而对手投降了还能生还,一级战犯我们也没尽数追回,还释放遣返,而且这场侵略行为甚至还没被战争发起国所承认,你说,我们到底取得了什么胜利?我的义愤,我的冲动,把我弄得很痛苦……老师,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动了一下身子,表示我没睡。

而他还那样躺着,一动不动,嘴巴和思想在剧烈动弹。

他继续说道:有一次,一个学术会议,我没被邀请到,但我去了,我脾气太坏了,我把一个和我见解不同的人的头打挂下了。他太让我气愤了,他和我说话时,脖子居然是红的,青筋暴露,额头离我只有0公分。我一拳击过去,他的头就挂下了。人家说,那是那次学术会议最最高潮部分。失败让我很勇敢。我觉得很多人讨厌我,瞧不起我。我其实是失败的,我只好拿起拳头反抗,我知道我脾气不好,但我一直觉得我在主持正义。老师,你遇到的人太多了,你看人很有经验,你以前指点过我的为人,我佩服你。但我改变不了自己。老师,我是不是很让你失望?……我就这么让你失望吗?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说?是不是看到我就不说话?……我可是你的大弟子啊!……你是不是为我,刺伤了自己的喉咙?……我这一生最佩服的人就你一个。你对我很好,我对不住瓯女。

我们几个人住的几间房,上面是通的。

洲地的屋就是如此,没有天花板。

我和一命抵一命在中间。

不顺在左隔壁,青蛙和哭哥在右隔壁。青蛙和哭哥也在说话。

不顺先抗议了。她在那边喊:一命抵一命,你说完没有?我不想听你的激情演说了,我想睡觉了。

一命抵一命说:不顺,你少罗嗦,为什么青蛙和哭哥说话你不吵,我一说话,你就吵?你是不是睡不着,要我来陪你啊?

然后,厉从介又对我说,老师啊,我打殴女了啊,我把怀孕中的她打残了啊,我不是人啊,我还是人吗?我特么不是人啊,我没对别人说,她对我好,我却这样对她,我这样对她后,我走到外面,还装着没事人一样,我特么是人吗?雄哥,你愿意不愿意捶我,你打死我,她有没有告诉你我把她牙齿打落了?我无处可去,只有你愿意收留我。雄哥,求你,怎么才能去掉我脑子里的愤怒?

我只有愤怒,但没有声音。

……

后来大家都安静了,我们都开始睡觉,不过那时已经是下半夜了。

外面蛙声一片。一阵一阵的,充满耳鼓。

当大家都沉沉入睡的时候,一命抵一命打起了暴雷一样的呼噜,直吵得我和隔壁的不顺开始叹气,老父韦伯也起来,开了门,出去看星星。

与此同时,哭哥开始梦哭了。他的哭声也很大:呜哇哇哇……

鼾声如雷vs哭声动天。

青蛙起身了,走过来。

我的门是开的。老洲路不拾遗,民风古朴。

他对我和隔壁的不顺提议说:俄狄浦斯王、不顺,我们三个人出门去洲头,再开一次月光晚会好不好?让他们两个互相干扰吧。我的天啦,我再也睡不着了,求求你们,跟我一起去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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