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八章:小新娘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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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躁着脚,催促在身后替她扣珍珠项链的母亲:快,快!母亲就说:急什么!嗒一声扣上搭扣,将女儿一推,我们的小小新娘,就出阁了。

说实在,她是从婚纱照片来认识婚姻的。那种透过柔光镜,于是变得朦胧绰约的美人,都在向她招手。她们一个个披纱裹丝,发上,额际,颈项,缀着星星样的水钻珠花,旁边是英俊潇洒的先生,身着黑色燕尾服,或者纯白西装,上装胸袋里露出一角白手帕,手里呢,像真正的绅士一样,提着一只白手套。那些相拥而照的,四目含情,就更叫人心醉了。还有,穿唐装的,则是另一番情调。先生也是一身黑,不过换了长袍马褂,戴着礼帽,披了红绸,在胸前系一个大红绸结。新娘,一身红,头上梳一个大髻,一行刘海罩了半垂的眉眼,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此时,两人是一种含蓄的情义。像那种旧式婚姻,从来没见过面的,直到洞房花烛,揭下红盖头,忽然打了个照面,羞得无处躲。每每看见影楼的橱窗玻璃里,坐着个女孩儿,造型师正给她定妆。一张脂粉均匀的脸,昂着,让装眼睫毛。发型已经做好了,头顶上盘个髻,围一圈水钻,鬓发留下长长的两缕,卷成螺旋状。她心里满足羡慕,想,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坐在那里呢?

上高中的时候,十六岁的生日,妈妈问她要什么,她就说要拍一套豪华的沙龙照,自然是依她。因是一家著名的影楼,事先还要预约,到约定的这一日,她早早就去了。依了指示,先到更衣室,换上宽大的方便脱穿的罩衫。更衣室里,已有几个女孩在了,表情都很肃穆。冷着脸换好衣服,相继走出,坐在沙发椅上,等化妆师来招呼。那几个女孩,显然是拍婚纱照,有的是订了婚的,有的是结了婚的。先生或者男友也在场,一起候着,机叽哝哝地说话,翻看圆桌上的样本,讨论要哪一种发式和服装。只有她是单个的。本来妈妈要陪她来,可她嫌妈妈话多,又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到时候指三道四,很让她难堪的,就硬不让跟来。现在才发现孤单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呆坐一时,就有人来引她到座位上。先将她头发全拢到脑后,沿了额际箍一条发带,就在脸上制作起来。

像她这样年轻,皮肤是青白的,透着蓝色的筋脉。敷上一层粉底,反倒显老了。可她不就是来不及地要长大吗?她的脸形还是孩子的形,圆,有些胖,还没显出轮廓来。于是,就用略深的蜜粉打上一些影,在颊这边,看上去有了些凹陷,脸就长了。然后,眉呢,剔去些浑长的绒毛,修成极细极整齐的两弯,在眉梢这边,还弯上去一小撇。眼睛本来是稚气的圆眼,此时,眼角上也拖长了飞上去,就有些妖,像风尘里的女子。鼻梁两边打上了鼻影,耸起了。嘴唇的曲线很夸张,但因多少偏离了原来的唇型,有些假。不过不要紧,主要是看照片上的效果,摄影师会修正所有的缺陷。等到做发型时,她方才完整地从镜里看见自己。这是自己吗?自己原先的脸,隐在了后面,前面是,是一张脂粉颜色堆砌出来的壳子,可真是美呢!在她这个年龄,总是对自己的生相不满意的,因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这里,或者那里,多少是不够齐整。

头发做成一盘大髻,顶在头上,也和婚纱照上那些美人一样,梳出几缕鬓发,卷成螺旋,垂挂两边,再喷上摩丝定型。现在就缺一对眼睫毛了。化妆师打开一个扁盒,里头是样品,让她自己选,这是奉送的。她选了一副最长最弯曲的,沾了胶,镶上去,眼睛上就像罩了两把扇子,忽闪有光。她也觉得美。她款款地下了座,自觉着已经换了一个人。走在那些比她年长成熟的女孩中间,不像方才那样畏缩了。她走进服装间,里头有几架礼服,挤族着,有几套特别推荐的,则单独立在衣架上。其间有一个女孩正在试衣,是自己带来的。粉红的纱裙,胸襟上,布满绢制的小朵玫瑰,裙边也缀着小绢玫瑰花,繁华至极。那女孩虽然生相很平凡,但在这繁花似锦中,自然变得妖娆起来。相比之下,影楼提供的服装就要暗淡一些。可是,都是这样粉妆玉琢的丽人,穿什么都光彩照人。

她也选了一套粉红色的裙服,胸襟上不是玫瑰花,却满是裥褶,堆起来,也很华丽。裙摆很大,也堆满粉红云般的裥褶。她按摄影师要求,双手拉开裙裾,微微地低头,看上去,就像婚车前面,立着的那对情侣娃娃中的女娃娃。下一套,她穿的是橘色的西洋装,袒得很低的领口,泡起的袖子,缀着蕾丝,塑料的裙箍,将裙摆撑成个帐篷,很像童话剧里的公主。这一套其实倒比较适合她了,她却不顶满意,觉得不够娴淑高贵。第三套就选了一套黑色的夜礼服,高领,裸肩,背上相交斜过两条带子。裙身很窄,她因为年幼,看不出什么线条,就变得直统统的,幸好前面有一副胸衬,托起了一些。裙裾有些斜,一边的衩开高,隐约可见半条腿,庄重中带了不正经。她自选了一个侧身回眸的姿态,有些沧桑的样子。再接下来,是乡村式黄绿方格,白领,白围腰,裙摆只到膝下。发式改了样,改成双髻,就像森林里采蘑菇的小姑娘。这也适合她,只是脸上的妆显得浓了,像贵妇扮演的村姑。这样的发型,又拍了几张唐装的,红衣绿裙,像侍奉小姐的丫环。发型师又给她改了髻,还是单个,只是垂低了,在颈后,这才像个新娘,只是身边没有个人。她这么一个人翻过来掉过去地折腾,到底有限,不像成对的花样多。有相偎相拥,有执手无语,还有先生单膝下跪,牵小姐的一只手。就算是单人照,那女的着一领白纱,从楼梯款步而下,迎着另一个的目光,就又是一种意境。

隔几日,她去影楼领来一叠照片,朦胧的光色里,人就如镜中月,水中花。一张脸白细得没了轮廓,几乎要洇进背景里去。衣着倒很是绚烂,堆纱叠绉,花团锦簇。影楼允诺免费放大一张,而她觉着张张都好,久也抉择不下。最后,选定那张穿黑的。其实最不像她了,放在那里,说是谁都可以。那姿态表情造作得可以,要不是影中人的年轻和天真,就要肉麻了。这身礼服,大约是三十年代,仙乐司,或者百乐门舞厅里舞女穿的。乔装高贵,却流露出鄙俗。她懂什么?还以为是仪态万方,是真正的淑女呢!这张大的,她配上镜框,挂在床头。其余的,装人影楼配送的一本镶金相册。也放在床头,经常翻看。一旦看,便有无穷的遐想浮起。

她想嫁人呢。她不是思春,就是想嫁人。在那些阴历阳历都逢双,还是逢假期的日子,听到小区里有鞭炮响,她就奔到阳台上,往下看。倘是搬家,便偉悻地回房间,要是接新娘,可就有看头了。缀着新鲜玫瑰的凯迪拉克,缓缓地进来,车前车后跑着摄像师,盛典拉开帷幕。她跟随父母亲去吃过喜酒,亲眼目睹婚礼的全过程。在主持人热烈的贺喜声中,新娘从父亲手里,被交到新郎手里。然后,新人们走过大厅,走上前台。嘉宾如云,这天她和他是男主角和女主角。新娘要换三身衣服,就是三幕剧,每一幕都是重场戏。她不晓得设计过多少遍了,到时候,她要穿哪三套服装登台。还有,她要到每桌宾客前去敬酒敬烟,她又将如何表现。倘若人家起哄,要她和他喝交杯酒,她应当如何与新郎交臂。这些情形想起来就脸热心跳,可她还要等几时啊!

像她这样的,怎么能读好书?心思全不知跑哪里去了。勉强高中毕业,当然考不取大学,只得上了一个自考助学班。她父母倒都是现实的头脑,这时就开始考虑她的终身大事,心想靠她自己,不知找个什么样的。到这时候,父母都变得客观,这就是明智的父母。他们知道女儿长相和头脑其实都只居中游,要嫁就要早嫁。年轻,机会就多。他们托了各自的同事与亲友,嘴上说只要男孩子人老实,规矩,有正经职业即可。其实呢?家庭,籍贯,长相,学历,工资,都在心下掂量。她自己,倒十分简单,只有一条,长得要帅。这也是从婚纱照上看来的。那些摆在影楼橱窗,或者样品册子里的,不知是真夫妻,还是假夫妻的照片,里面的如意郎君,哪一个不是高挑的身材,俊朗的脸相,含情脉脉的眼睛?这才能与新娘配对,才配得上那美丽画面呢!

因都是青春年少,没受过生活的折磨,又有歌星影星做引导,男小孩大多很拿得出来,并且彼此有些相像。穿着差不多品牌的衣裤鞋袜,发式也趋一致,说话的腔调和做派带着港台主持人的风格。所以,但凡见过面的,她几乎都觉着可以,难度只是在她父母。嫌这一个的大人是新疆回沪知青;说那一个读的机械专业太陈旧,找不到有发展的职业;第三个呢,发际生得有点低,是命苦的相;第四个又生得过于好,容易生花心,女儿捉不住。大约有半年的时间,他们在男小孩里面挑来拣去,委决不下。弄得她对父母都起了恨意,觉着要耽误她的大事,眼看着她就要成嫁不出去的大龄女了。有时候她也想着自己去碰一个,可谈何容易。电影,电视里,甚至广告上的浪漫情节,在生活里也不是全没有,但却是伴着危险。她不是个有胆的,夜里回家晚一些,背后有男孩子说:妹妹你上我船头坐一坐,她都吓得魂飞魄散,拔脚就跑。高峰时候的公交车上,常有不安分的人乱挤,她害怕之外还有恶心。班上的男生呢,她竟一个看不上,凡上自考助学班的,实在都不怎么样,差不多是高中里最差的那几个。还有些年长些,已经在社会上混,又来读文凭,也多是在社会的下层。人一失意,神情就变得萎缩。所以,回过头来,她还是要靠父母替她找。可她心里真是有些急,她怕自己老了,再做不成婚纱照上金童玉女中的一个了。

又熬了大半年,父母终于选定一个。名牌大学化工专业毕业,现在合资企业做部门管理,父母都是机关干部。男孩子中等偏高个子,比女儿长出八公分左右,脸是长方白净的一种。倒是不穿同龄男孩的那类名牌休闲系列,而是藏青西装,系领带,手提黑公文皮包,像个日本商社的职员。看上去就稳重,把人交给他很放心的样子。年龄确也要长她几岁,是很合适的婚配。这样的婚配,一般只有在父母的关顾下才可达成,是经过客观全面的衡量。她父母也没有忽略,他为什么没有在大学里谈恋爱这个问题,回答是令人放心的。学工的女生长得多是不敢恭维,情趣亦很枯乏,还一半是家在外地,他父母又不喜欢他找外地人。后来到了社会上,找女朋友的机会其实更小了,年龄和层次的界限都打散了,婚配的对象也就流失了。两个孩子见面后就开始来往;这才有些接近电视剧电影的情形,咖啡馆喝咖啡,红茶坊喝泡沫红茶。坐在藤萝垂蔓的秋千椅上,脚悬着,打着晃悠。熟了起来,就要闹些小别扭,走在街上,忽然一个扭头,朝相反方向走去,那男孩子便紧随过来。电话呢,听到声音一挂,不搭腔,那一个只得反复地上门,赔尽小心。男孩子总是心粗,对她的小手势有些接应不来,常常要慢半拍。她心里就有些气恨,气恨他木,不与她协调好,使得效果总要差那么一点。再过过,就要有亲热的举止了。那男小孩其实并不像外表上那么老练,反是很腼腆,就不敢与她在大庭广众来些小动作。这也让她气恨,因为丢失了许多叫人羡慕的好画面,但是私下里,单两个人,他却很是热烈,甚至冲动。她既是感动,因为这样被别人爱,到底叫人欢喜,却又有些害怕,不晓得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她实在是对男女之情了解不多的。

小儿女的爱情,实在无须多少养料。只要互相看着不讨厌,多接触几次,生出些小情意,就足够了。第二年,男孩子的父母就提出了婚姻请求。这也是一个懂理的手势,说明他们的郑重。从这点看,是令人满意的。可是她终究还小,只十九岁,自考助学班还有一个学期结束。虽然考过来的几门,她是输多赢少,可总也要等读完了,拿一张结业证书。再说十九岁的年龄,连婚姻登记处也是通不过的:她可是不想等了,那影楼婚纱照上的倩女,都像在嘲笑她似的。婚纱又出来好多种新款,并且,有了上门服务的造型师。真正的新娘,才不用出门呢!就在家中坐着,有造型师专程来到,化妆,做发型,试装。并且,整个婚礼过程,都尾随其后,帮助补妆,换衣,换发型。有关婚礼的种种时尚和服务,催逼着她,她都有些赶不上趟的心情了。无奈父母执意不从。她生气,母亲比她更生气,气她什么都不懂,又与她讲不清。母女俩一气就是一顿饭不吃,一天不说话。做父亲的气量大一些,权威也强一些,出来周旋圆场。一次过去了,下一次又来了。大半年时间,是在这样不睦的气氛中过去。总算,读书结束,满打满算通过了四门。父亲走通路子,将她介绍到朋友开的公司里做文秘。公司是不大,可却也是在西区开发区里的写字楼占了几间,就有了白领阶层的身份。她呢,也勉勉强强地够二十一岁,当然,是虚龄。

男小孩的父母,又上门请求了一次。这一次,便应允下来,两家开始着手结婚事项的准备。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她简直就像个老姑娘那样,等出阁等得心焦了。一点不矜持,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来不及地到同学朋友家报告,让介绍化妆造型师和司仪,又邀了最要好的女朋友做伴娘。那女朋友亦很有兴趣,先是帮着物色造型师,物色到了又想藏住,单给自己做,就瞒了她。不知从什么渠道,消息漏到她耳朵里,于是,自然,不高兴,派人通告决定换人。多年的小姊妹,就这么翻了脸。因为她如此没有诚信,伙伴中都对她不满。她那兴兴头头的样子,也多少叫她们看不上。好像天下只她幸福,人家都不幸福!于是,就好像串联过了似的,都不给她做伴娘。最后,还是母亲给找了她的表姐做伴娘。另外,又托同事找到造型师和司仪。此时,男小孩家里也定好婚宴,免费送一日总统套房度新婚之夜,请她父母额首通过。总之,她忙碌了一大阵子,闹出这些风波,结果还是由大人来摆平。

母亲心里很不是滋味的,女儿从一下地,到会说会走,上学,毕业,长大成人,二十年的情景从眼前历历走过。像母亲这样的岁数,夫妻感情多少淡了些,就等着女儿长大,好做伴几年。不曾想,这一个竟是心急火燎,有鬼催着一般交男朋友的这两年里,母亲几乎没有与女儿共处的机会,总是那一对小男女,手携手地进来出去。到了这些日子,母亲简直就见不到她的影子。而且,越往后越忙。都在分头奔跑,采买,预定各种东西:花篮,蛋糕,喜糖,请柬。本来她结婚就是为这一日的风光,所以每一项都不能从简,都是多多益善,婚礼就变得极其繁琐,到了结婚的前一日,还有一套唐装,改了几次,要最后去取来。这唐装是找了熟人,在专做越剧戏装的裁缝处做,工场间在郊区。一是路远,二是万一还有不合适再要改,所以两人约好吃了早饭就走。做母亲的,就只剩一顿早饭的工夫,可与女儿独处了。

早上,母亲让女儿一同去永和豆浆店吃早点。她很嫌多事,说在家吃点不行吗?可因母亲坚持,还是去了。看着撅了嘴、狠狠地走在前边的女儿,母亲想的是小时候的她,是多么爱去弄口吃蟹粉小笼,倘错过一笼,再要等一笼,也很坚定,不打退堂鼓。不由气从中来。本来想与女儿说些私心话的,结果竟是气话:你当结婚好玩?有你的苦吃!话出口又觉不吉祥,要挽回来:不过,娘家总是你的家,想回来就回来。不料,这一句更不祥,好像注定她要失败似的。偷看一眼女儿的脸色,倒并不怨艾,而是沉静着,以为有了心事。停了一时,女儿开口了,说:姆妈,我的唐装领子做错了,应该矮两分,你记得电影《诺丁山》里,朱里娅’罗伯兹有一日晚上到休,格兰特家去,穿的那一件上衣?领子矮了两分,局面就全改了。说

罢,就焦躁起来,不停地看表,然后打手机,让男朋友提前二十分钟,准备

出发。

第二天她睡到近中午方才起来,早午饭刚吃过,就有人来敲门了。开门一看,是男女两个孩子,原来是请好的造型师和司仪,背着油画箱似的两个箱子。打开一看,瓶瓶耀罐的,全是化妆颜料,各种笔,还有假发,假睫毛,假首饰,摊开来,也是珠光宝气的一堆。两人配合默契地摆好东西,审视了一番室内的光线。让把灯都开亮,再将窗户遮掩一下,模拟出宴会厅里那样的灯光效果。然后才动手操作。第一道工序是清洁磨面,那女孩子将砂粒型的磨面膏涂勻在她脸上,用手指头轻轻划着小圈,告诉她这是核桃壳研磨成的磨面膏,可供给肌肤营养。这女孩子看起来大约比小新娘年长两岁,窄长的小脸上有一些雀斑,一双眼睛长长的,很是聪明相。她将头发束在头顶上打一个结,自己抹一种荧白色有些吓人的唇膏,手指甲上也是同样荧白的颜色。穿一条背带工装裤,裤管吊起半截,底下一双大头皮鞋。男孩说是司仪,其实还兼做发型。将发卷,头饰,吹风筒摆好,便在一旁静静地写一张纸。上面是关于典礼程序,还有新郎的答谢辞。他也穿一身牛仔工装,裤口与袖口丝丝缕缕的那种,头发留得很长,在脑后束成一把。这两人都有些怪模怪样的,像两个小妖精。她母亲很怕他们也会将女儿扮得出格,一步不离守在旁边看,还好,每一步都照着常规来。白里透红的粉底,修成细弯的眉形,圆而大的眼圈,红艳艳的嘴唇,并无越轨之处。男小孩写的婚礼程序,周详而且规矩。尤其是新郎说的那几句词,有情有礼,行文也流畅。

一边看化妆,一边与那女孩子聊天。晓得她父母均是插队落户的知青,幸好都巳回来,在学校教书。她读的是幼师,至今还在一家幼儿园工作,业余学化妆。先是跟一个叫“叮当”的造型师做,这个“叮当”在他们这一行里相当出名,然后,自己出来单独做。那男孩的背景也和她差不多,但比她苦些,虽然父母都已回城,但退休了,只能找临时工做,保安,净菜社什么的。他从小在外婆舅舅家长大,没考上大学,自己跑到深圳闯了两年,学习美发。他还喜欢写文章,在网上发表过许多。听起来,她很崇拜他,看上去也像是一对恋人。母亲听着这些,一方面觉着,他们的父母都是自己所看得懂的那类人,与这些孩子就接近了一些;另一方面,则也觉着这些孩子过的生活是与自己的如此遥远。在她看来,那是一种很不安全的生活。所以,她既感叹他们小小年纪就负起生活的重担,又庆幸自己的女儿不必像他们。虽说结婚早了些,可到底是在做父母的照应下,还是叫人放心。这样想,心中的怨艾就平息了。

此时,新娘已经妆毕,由男孩子在做发型,女孩则在给刚到不久的伴娘磨面上妆。时间已是下午三时许,手中的活都做到兴头上,且已见成效。不约而同地,两人唱起歌来,唱的是摇滚类的英语歌,唱到激烈处,便双脚离地跳跃一下,旁人看了不由也兴奋起来。新娘的发型好了。头发从中间分开,梳下至耳上,再挽后去,盘一个横髻,沿了额际,镶一圈极细小的玫瑰花,花蕊是晶亮的水钻,至后,压住发髻,则是一大朵真玫瑰,盛开的。这发型,再加上挑高的眉型,将她孩子气的圆脸延长了。临了自己的大日子,盼了多少年,多少月,就有几分肃穆。还有,自从那一对男女孩子进家门,她一直有些沉默,是看到他们还在享用未嫁未娶的冒险的日子吗?不知道。再是不谙事理,烂漫天真,总还是在听和看周遭的世界,又不是木知木觉。发型做好,伴娘的妆也定了,接力棒似的交到男孩手中做发型,女孩跟做母亲的到隔壁,帮新娘穿婚纱。这一袭婚纱是租来的,从盒中取出来,堆在地上,一堆雪似的。小心跨到中央,拉上来,伸进手臂,由女孩扣背上的扣。裙摆从膝部往下,便打着一排排的裥褶,绉纱叠起一层层的花朵,她的娇美的脸庞,就像出水芙蓉,浮在云腾雾起的白纱之上。从镜子里,看见床头那张着黑裙的沙龙照,就有一种梦想成真的感觉。

窗下有鞭炮声起来,听得见前后排楼里推开窗户的声音,汽车发动机声隐约响着。很多次都是看别人的,这一回,轮到别人看自己了。兴奋的神情涌起来,冲走了方才那一点点惆怅。她踩着脚,催促在身后替她扣珍珠项链的母亲:快,快!母亲就说:急什么!嗒一声扣上搭扣,将女儿一推,我们的小小新娘,就出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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