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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将军一生交友甚多。除去在军政两界的同人朋友外,文史哲经教诸界的朋友也不算少。本节所介绍的朋友只有两位,一是蒋经国,二是张大千。张学良将军与蒋、张二人相交的过程中,不仅有着鲜为人知的友情,而且还有令今天的读者都能感悟到的更为深邃的内涵。

张学良将军很早就和蒋经国相识了,而且一见如故,成了很好的朋友。最富戏剧性的是,蒋经国能够自苏联安然回国,盖源于西安事变;张学良将军能够得识于蒋经国,又是因为他遵照蒋介石意旨,在奉化溪口镇接受所谓的“严格管束”。对此,张学良将军在回忆了他引周恩来见蒋介石的前因后果之后,又说了如下这段话:

周恩来在报告中说,他的陈词曾使蒋氏的心情渐平静,似也相信周的真诚。周恩来根本没有说要蒋氏在八项主张上签字的。只在气氛轻松的时候,请求蒋氏有所指示,并与蒋氏略叙家常,说到其子蒋经国在苏联颇受优待,蒋氏略露思子之意,周即满口答应将助他父子团聚。

……

对此,不幸谢世的江南先生又做了如下的自我想象和推理:

周恩来能够“满口答应”帮助经国返乡,弦外之音,经国在苏联的情况,通过王明的联系,延安方面是了然的,只是担任驻苏大使的蒋廷黻,不得要领而已。

国共合作的气氛,由“西安事变”做契机,顿时热络起来。一九三七年二月,周恩来、潘汉年,相偕赴南京,合作乃成具体事实。

就是这样戏剧性的事件,为经国个人的历史,带来戏剧性的发展。

斯大林双手将经国送还蒋先生,作为中苏进一步合作的献礼。莫斯科、西安、南京三地的微妙关系,经国一无所知。忽然间,接到通知,他可以自由地回去了,那份惊喜,只有汉朝的苏武有此体验。

……

但是,蒋经国回到杭州以后,等待他的却是父亲蒋介石的冷落,半个月过去了,蒋介石依然不见他这个分别十年的儿子。

文胆陈布雷是知之内情的,他婉转地劝蒋介石:“总裁明察秋毫,难道还看不出当初蒋经国的那些话、写的那些文章,是言不由衷的吗?”

蒋介石遂决定在“西泠饭店”传见蒋经国。

蒋经国双膝跪下,叫了声“爹爹!”就泣不成声了。蒋介石也动了父子情,也禁不住地潸然泪下。当他扶起蒋经国以后,又摆出为父的尊严,训斥道:

“你的学问、经历,以及到俄后至今回国之间,十余年来,每年每月个人之经历,可先做具体系统的报告,再述你以后个人所抱负的志愿,以及能力所及与你所希望之工作,以备考略!”

不久,蒋介石指名北洋政客徐世桢的儿子徐道邻为“太子太傅”,辅佐蒋经国回溪口去闭门读书,洗脑思过。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变相的“严格管束”。

无独有偶,张学良将军已经在此“严格管束”三个多月了!

曾经有人把张学良将军“放蒋”之举,比做三国时代义释华容道。历史证明张学良将军就是当今的关云长,而蒋介石的胸怀就远不如曹孟德了。蒋经国也因此而不满意其父蒋介石的所为。诚如有人评论的那样:

从某种意义说,张还是蒋的恩人哩。而今,两人结局却是如此殊异。施恩者,身遭缧绁;受恩者,位极尊荣。当时的蒋经国,对于张学良,内心也可能怀有一种感激之情……但这种感激之情是不能表露出来的。

……

蒋经国这位特殊的“管束”太子,十分理解在自己故乡“严加管束”的张学良将军的心情。他主动地登门拜访,十分客气地说:

“张副司令,家父让我来看您,您身体如何?”

从此,蒋经国就以太子的身份,常去雪窦寺与张学良下棋、聊天或钓鱼,帮他排忧解愁。有时蒋经国干脆把书本也带到雪窦寺去,与张学良同窗共读。不久,溪口的“小洋房”竣工,蒋经国主动地请张学良搬去同住。实事求是地说:两个不同性质的“管束”者心心相印,很快成了朋友。后来,蒋经国回忆这段读书生活时写道:“张学良专攻《明史》,我读《朱子纲目》、《阳明全书》、《曾文正公家书》。”

“七·七”事变爆发之后,蒋经国结束溪口洗脑思过生活,奉调去陪都重庆晋见父亲蒋介石。从此,他和张学良将军失去了重逢的机缘。

他们一别就是十多年!

自蒋介石父子败退台湾始,“严格管束”张学良将军的工作交由蒋经国负责。这样,两位相交很深、分别很久的朋友,就又重新获得相逢的机会。作为朋友的蒋经国,在就任行政院长以前,“不论工作多么忙,总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去看望张学良夫妇,或是邀约张学良夫妇去他的官邸小聚,并邀几个他们共同的朋友作陪,关系甚为密切”。

一九六二年,美国白雪溜冰团第二次到台湾演出,一天,蒋经国派人去买票,选了连号四张座位,又在这些座号的前后左右买了“插花式”互不相连的门票七八张。晚上蒋经国一行四人入了场,谁也不知道和他一起来的另三位是什么人,而泄露秘密的,竟是负责保密的安全人员。他们当中一名负责带队的,曾把场地里的负责人找去说:“今天是蒋经国先生陪张学良夫妇来看,你们要留意一些。第一不能随意告诉人,第二更不可让新闻记者知道。”因此,场地负责人才知道来者何人,并得知所买“插花式”门票是供安全人员入座。

过两三天后,张学良还想再看一次,于是蒋经国又派人去买票,并又陪张学良夫妇看了一次。

同时,蒋经国也允许张学良将军的故旧去探望他。例如:

周鲸文在西安事变前任东北大学秘书长,五十年代中离开北京去香港居住,六十年代有事去台北,被获准去看望张学良,周感到意外。有的是蒋经国主动提出让张学良探望的,如沈鸿烈在荣民医院养病时乍见张学良来访,惊讶地问:“汉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张答:“今天是经国初度,席间他告诉我的。”沈又问:“我们多少年没见了?”张不假思索,说:“溪口把晤已二十六年。”沈鸿烈是张氏父子两世“老臣”,张学良囚禁在溪口时,情绪很坏,蒋介石电召任青岛市长的沈鸿烈去溪口安慰张学良。沈到时,张学良正和一些要人在庭院中散步,张即引沈入屋内,抱住痛哭,继又闭门长谈。沈先到张学良处,还未晋谒蒋介石,有点不安,但蒋介石却打电话给沈,说:“听说你已与汉卿相见,可多留几日,妥为慰勉。”结果,沈在溪口陪张学良住了十一天。久别重逢,二人抚今追昔,沈以对张处境无能为力而伤感,张反慰勉他。当沈知道赵媞在室外等候,忙请进来,叙述家常。谈话持续了两个小时,张学良等告辞,沈鸿烈已年高八十有二,亲送出门,怅然分手,木立凝视,很久才回屋。

……

自蒋经国任台湾“行政院长”要职后,张学良主动减少与他往来。但是,每逢佳节或遇大典,蒋经国依然邀张学良前往。

然而蒋经国毕竟是一代政治家,他所遵从的信条当然还是政治。蒋介石死前嘱咐蒋经国,对张学良是“不可放虎”。蒋介石死了,他的**图存政策还继续存在,且又是蒋经国新政权赖以存在的精神支柱,他必须高唱、执行。另外,张学良一向主张反对内战,力主统一,加之他和共产党早有交往,并认为可以化敌为友。释放他只能动摇蒋氏政策,涣散人心和军心。因此,蒋经国虽然和张学良交了朋友,但他还必须继承其父对张学良的“管束”。由此,使后人也看到了传统的治国法则:

政治上的利害,远不是个人恩怨所能替代的。

张学良将军和画坛宗师张大千相交半个多世纪,有许多佳话留在人间。但当代的读者,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交往,却是从“不打不成交”开始的。

张学良“将军爱好书画,收藏甚富,尤精鉴赏,赝品极少”。这是他的盟弟周大文所记,自当可信。

但是,被画坛巨匠徐悲鸿先生誉为“五百年来第一人”的张大千,无意之中却骗过了张学良将军鉴赏书画的慧眼,二人由此相交,并成为终生不渝的挚友。

那是在中原大战结束之后,张学良将军入主北平,成为江北半壁河山的最高主宰者。就全国而言,他也是蒋介石一人之下,真可谓权倾天下。一天,他微服简从逛琉璃厂,购得几幅大画家“石涛山水”,兴意极浓地返回官邸,并请有关友好前来欣赏。其中一友告之:近来出了一位张大千,临摹石涛山水乱真,连大画家黄宾虹都曾上当受骗,惊呼张大千是当今画坛奇才。副司令所购这几幅“石涛山水”,会不会是出自张大千之手的赝品呢?

张学良将军听后十分扫兴。后经名人鉴定:果真是张大千临摹的赝品。

张学良将军久知张大千的为人:“盖以三代两汉魏晋隋唐两宋元明之奇,大千浸淫其中,放浪形骸,纵情挥霍,不尽世俗所谓金钱而已,虽其天才与其健康,亦挥霍之。”(徐悲鸿语)自然他也听说过徐悲鸿先生赞美张大千的誉词:“呜呼大千之画美矣!安得大千有孙悟空之法,散其髯为三千大千,或无量数大千,而疗其昏聩凶厉之末世乎?使丰衣足食者不再存杀人之想乎?噫嘻!”他历经深思,遂决定利用一次大型宴会之机,给张大千发去一张特制的请柬:务请莅临赏光。

张大千从不惧怕登临权贵之门,但他今天却捧着这张特制的请柬犯了难:应邀赴宴吧,不知这位少年得志的少帅会如何处置自己;借故抗命拒赴宴会吧,他张大千在北平,乃至于全中国很难再混得下去。几经权衡,遂决定硬着头皮赴宴,会一会这位大上自己赝品之当的少帅!

宴会开始了,令张大千惊诧的是,这位少帅并无怒色。相反,宴会进行到中间的时候,他指着张大千向宾朋友好介绍道:

“这位就是仿石涛画的专家,鼎鼎大名的张大千先生。”

啊!这位少帅果然不同凡响。从此,张学良和张大千始有交往。

就在这次宴会不久,张大千怀着“探宝”的心情又一次光顾琉璃厂,一位古玩商取出一幅构图新颖、色泽明丽的藏画,请张大千鉴赏。他仔细研究了这幅古画的风格、用笔、着色之后,暗自惊喜地说:

“这是新罗山人华嵒的精品!”

华嵒为清朝初叶著名画家,深受石涛大师绘画作品的影响,并对清朝中期的画派曾产生过影响。而张大千尤喜华嵒的画风。对此,徐悲鸿先生曾说过如下这段名言;

生于二百年后,而友八大、石涛、金农、华嵒,心与之契,不止发冬心之发,而髯新罗之髯。其登罗浮,早流苦瓜之许,入莲塘,忍剜朱耷之心。(·号为笔者所加)

张大千双手紧紧捧住这幅华嵒的精品,生怕被其他行家里手抢去似的。他问道:

“请问开价多少?”

“银洋五百元。”

“我看,三百银洋即可成交。”

“好!货卖行家,三百银洋就卖给你张大千先生。”

张大千喜不自禁,放下这幅华嵒的精品,向口袋一掏,方知未带这样多的钱。他急忙又说:

“请把这幅画收好,我三日以后必带钱来取画。”

“行!”古玩商接过这幅华嵒的精品,遂又放进特制的保险柜中。

张大千唯恐有变,再三叮嘱之后,方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琉璃厂。

三天过后,张大千兴致勃勃地来到琉璃厂,将凑足的三百银洋往案几上一放,大声说:

“掌柜的!一手交钱,一手交画。”

掌柜的闻听面带难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对不起!那幅华嵒的古画已经出手了。”

张大千视名画为国宝,不惜倾万贯家财而购之。因此,他听后勃然大怒,指责这位古玩商不讲信义。最后,他竟然气得把大胡子翘了又翘,怒声责道:

“诚招回头客,信取八方人,这两句经商的至理名言你懂不懂?”

“懂!懂……”

“那你为什么失信于我?”

“请大千先生息怒,我有难言之苦啊!”接着,这位古玩商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就在张大千离去不久,张学良赶到了琉璃厂这家古玩字画店,问及有何名贵的书画珍品。这位古玩商人抱着能多卖些钱的特殊心理,又将华嵒的那幅珍品取出,开价要了五百银洋。没想到张学良连价都没还,当即命随侍取出五百银元往案几上一放,干脆地说:

“请数钱吧!”

到这时,古玩商人复又想起张大千来,但是当他看到白花花的五百银元的时候,又喜不自禁地暗自说;“多赚了二百银元!”遂又乐呵呵地笑着说:

“张副司令赏的钱岂能少?欢迎再来。”

可是今天,这位古玩商又换做另一副模样,话中有音地对张大千说:

“他是当今北平的皇上,把五百银元往我桌上一甩,我敢不卖给他?”

对此,张大千还能说什么呢?

不久,张学良因热河抗战败北,代蒋受过下野,旋即南下上海,西游欧洲,回国后驻节武昌,自然和张大千失去了谋面的机缘。一九三五年十月,张学良调任西安,掌西北“剿总”副司令之职,才得以和张大千劫后重逢。

一九三五年的重阳节到了,正值壮年的张大千游西岳华山,登太华峰写生。时任西安绥靖公署主任、十七路军总指挥的杨虎城将军,闻讯亲迎张大千去西安小住。这消息自然瞒不过张学良,他急忙赶到杨公馆看望久违的张大千。他紧紧抓住张大千的双手玩笑地说:

“大驾光临西安,不到我的公馆住住,休想离去。”

张大千也很想去张公馆叙旧,遗憾的是他今晚必须启程回北平,明晚是老友余叔岩的告别演出,且又是看家的拿手戏《打棍出箱》。因此他为难地说:

“告别演出不参加不好,好在来日方长,我再去张公馆叨扰。”

“没关系,”张学良大包大揽地说,“立即把火车票退掉,搬到我的公馆小住一夜,明天我用专机送你回北平,保你误不了看余老板的告别演出。”

张大千是位重情义的艺术大师,他一听张学良这番热情的话语,当晚就由杨公馆搬进了张公馆。他们二人叙旧的同时,张大千又执笔为张学良画了一幅华山山水,并深得张学良的喜爱。可惜的是,张大千在烘烤这幅山水图的时候,因回头和张学良说笑忘情,致使这幅佳作被火舌卷了,且殃及黑髯。张学良心疼不已,有些感伤地说:

“我的背运还没走完,连享用这样绝美的山水图的福分都没有!”

“不要这样丧气,”张大千重新展纸拿笔,“我宁可对不住老友余老板,也要为你再重新画一幅!”

张大千乘兴泼墨挥毫,至半夜时刻画就了这幅有名的《华山山水图》。接着,他又挥笔题诗,完成了这堪为诗、书、画俱佳的珍品。

张学良大喜过望,旋即和赵四小姐设盛宴款待张大千。翌日,他又亲自驾车送张大千去机场,派他的座机送张大千回北平。

士为知己者死。张大千回到北平以后,念念不忘张学良的深情厚谊,遂又画了一幅《黄山九龙瀑图》,寄给张学良。上题:黄山九龙瀑。上款是:以大涤子法写奉汉卿先生方家博教;下款是:乙亥十一月,大千张爰。

这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画中精品,张学良视若至宝,爱不释手。

一年之后,西安事变发生了,张学良因此而失去了自由。自然,见张大千的机会也就失去了。就说他心爱的《黄山九龙瀑图》也是很晚才找回到身边。睹物思友,不胜唏嘘。

可是张大千的运气实在不错!除去艺术上至精至美而外,由同乡老友张群的介绍,在重庆当了一段宋美龄的国画先生。据传云,台湾博物馆中还珍藏着张大千和宋美龄师徒合作,并由蒋介石亲笔题签的画轴。字随人贵,这些画自然是国之珍宝了。

北平和平解放了,寓居香港的张大千先生怀着异样复杂的情感,同时也出于对毛泽东主席的景仰,专意做了一幅《赠润之先生荷花图轴》,托何香凝先生带往北平转呈给毛泽东主席。这幅墨画荷叶莲花,设淡色。左上方题款:“润之先生法家雅正己丑二月井大千张爰。”

然而,张大千先生出于独特的艺术家的品格,他既没去台湾,也没回大陆,于香港定居两年之后,一九五二年举家移居南美洲阿根廷。从此,他也失去了和张学良相见的机会。

五十年代末期,宋美龄以入室女弟子的身份,邀请业已旅居巴西的恩师张大千回台湾,举办《张大千画展》。这时的张学良已由新竹井上温泉移住台北北投复兴岗。张大千思念老友心切,贸然提出要见“管束”中的张学良。东道主是蒋“总统”的夫人宋美龄,且她多次说过:“我们对不起张汉卿!”时任总统府秘书长的张群又是张大千的同乡故旧,和张学良自一九二八年易帜迄即是政坛朋友,因此,他们都愿意促成这次相见。蒋介石权衡利弊,终于做出“准予相交,但不得向外透露此事”的决定。

张学良和张大千阔别二十多年了!一个是飘零海外的艺术巨匠,一个是幽禁宝岛的阶下之囚,二人相见时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据说相见那天,张学良在赵一荻的陪同下,早早恭候北投复兴岗寓所的门口,老友相见,一时涕零难语。在赵一荻的提醒下,二人相挽移至客室,促膝长谈不厌,时有喟叹之声。每每谈及令人伤怀的往事,他们常常难以自禁地淌下滚滚的老泪。

不久,张大千离台他去,正当他借候机默祝老友张学良泰然如意的时候,一位中年人匆匆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捧着一个硬壳长形的圆筒,恭敬地说道:

“大千先生!这是张将军赠送给您的礼品,请收下。”

张大千双手接过礼品,紧紧抱在胸前,近似自语地说:

“张将军!你的情意我收下了……”

“张将军再三让我转告,”来者格外郑重地说道,“请大千先生回到巴西再打开看此礼品。”

“是,是……”

张大千先生抱着张学良将军赠送的礼品登机别台,很快就又降落在日本东京机场。可能是看礼品心切吧,他到底违约开启了圆形的长筒,取出一幅画轴,双手展开一看,啊,原来是三十年前自己在北平琉璃厂看中而未买到的那幅华嵒的精品。他的双手颤抖了,双眼也模糊了……待他那激动的心情稍许平静以后,他才拜读张学良写给他的短笺,大意谓:

大千吾兄台鉴:

三十年前,弟在北平画商处偶见此新罗山人山水,极喜爱,遂强行购去,非是有意夺兄之好,而是爱不释手,不能自禁耳!现卅年过去,此画伴我度过许多岁月,每观此画,弟便不能不念及兄,不能不自责,兄或早已忘却此事,然弟却不能忘记,每每转侧不安。这次蒙兄来台问候,甚是感愧。现趁此机会,将此画呈上,以意明珠归旧主,宝刀须佩壮士矣!请兄笑纳,并望恕罪。

时光流逝,转瞬五载,张大千于一九**年五月再次来台,报纸赫然登出“张大千大师回台北观光”的消息。有趣的是,“大师”印成了“大帅”。由于张作霖习称大帅,台湾上下一时传为笑谈。很快,张大千到北投复兴岗访晤张学良,二人相见过后,张学良就朗声笑问:

“大哥,什么时候改了行?现在何地统率三军啊?”

张大千自然知道张学良为“大帅”事发此笑问,遂双手一捋胸前飘逸的美髯,故做大元帅的样子答说:

“我何止统率三军,还得加一个军,即统率笔墨纸砚的‘新四军’啊!”

张大千一句“新四军”的戏谈,使张学良条件反射似的想起了抗战时期的原新四军军长叶挺。但他不愿因此联想引起的伤感而扫老朋友的兴,遂又打趣地说:

“新闻界敕封时,一字就抵千军哇!”

二人心照不宣地大声笑了起来。

一九七一年,张大千于美国旧金山砥昂博物馆筹办四十周年作品回顾展,需向世界各地友人借用他赠送的珍品。令他惊愕不已的是,张学良送来了他三十六年前做的那幅《黄山九龙瀑图》。他睹物思人,做《赠张汉卿学良宗兄》七绝一首:

攀枝嗅蕊许从容,

欲写横斜恐未工。

看到夜深明月蚀,

和香和梦共朦胧。

张大千写罢梅花诗仍不尽意,遂又画了一幅梅花相赠。题跋:“辛亥嘉平月十五日夜二时,环荜庵看梅,适逢月蚀,因成小诗,并画寄呈汉卿老宗兄哂正。大千弟爰。”

张学良收此画诗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一九七六年,去国怀乡的张大千决定回台定居。遂在台北双溪自建摩耶精舍。这是一座两层的四合院,天井栽的是奇花异卉,后院则是精致小型园林,“梅丘”就在外双溪,依溪而建。梅之外更有荷花和芭蕉等多种花木,是张大千赏花的去处。

一九七八年,张大千举家翩然返台。从此他和张学良晤面的机会多了起来。随着时日的推进,张学良和张大千与共同的挚友张群、王新衡四人经常轮流做东餐叙,俗称“三张一王转转会”。轮到由张学良做东时,夫人赵四小姐亲自下厨烹调,常得四人的夸赞。轮到张大千做东时,二张一王经常边看张大千作画边谈古论今。这“转转会”给张学良将军极大的精神满足。

尾声

自西安事变始,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中国共产党的代表人物周恩来一直在怀念张学良将军,而张学良将军也从未忘记周恩来这个朋友。但是他们两个真心相知的朋友终未再次晤面、倾谈,不能不说是中国历史上一大悲剧。

张学良将军在台的好友张大千、张群、王新衡相继谢世,“转转会”也就自然而然地结束了。这对张学良将军而言,大有人去楼空、不堪回首之感。

蒋介石作古了,蒋经国仙逝了,***终止了“戡乱法”,允许张学良将军以九十高龄赴美探亲。今年是“九·一八”事变六十周年纪念日,西安事变五十五周年,张学良将军一定会有强烈的情感浮现心头。祝愿张学良将军早日回大陆祭祖先、会朋友,看一看久违的大好山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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