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权路刚走出办公楼门，远远地楚副校长走了过来，看到他那楚楚动人的凄迷面容，心中一酸之后，说：“几个月来，你也忙够哰。再说，不久后……啊，你又够得忙哰，你出去散散心，学校哩事情我支应着。”

听了楚云飞的话，他心中一酸，鼻孔里液体流转，眼睛突然有些涩。他赶紧低下头，瞅了瞅地面。过了半晌，抬起头来。他疑惑地看了看楚云飞。楚云飞的目光里撒满了早起后的第一缕干劲，仿佛充满无数希望似的。

“现在，已经迟了点。”他突然觉得有些凄凉，鼻孔深处酸涩异常。

“是迟哰点。不过，去吧，啊。不经劫难，难入正规。”楚云飞拍了拍他的肩头，灿烂一笑，又面沉如水。望着他，一转瞬，又是嘿嘿一笑，低眉凝望着他的前胸，皮衣的第二粒纽扣儿。“有些事情鬼使神差地来哰，猝不及防，令你百思不得其解。擂背心一击，是别人给你哩；有些事情转瞬做实，是自找哩，自己给自己心窝一刀，那又能怨谁？凡事有两端：自找哩与暗害哩。自找哩除非自毁，否则没得人可以害你；暗害哩想避也难，何必避呢。去吧，通达哩地方就是刨除旧疮重长新肌的关键。去吧，心情宽松哰，事情才能有转机。回来时，你怎能适应新环境。”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如今终于步入正规哰，恭喜楚校长哰。”看着楚云飞的神情，言外之意似乎倒也明白，不过他暗觉蹊跷，他恍然想起上次换届之事，不觉心头一晃。暗道，如果如此，果然如此，果真如此？楚云飞的话不像是空穴来风，他倒似掌握了一些证据，不过又似乎证据不足，所以语下谨慎。于是只好偶尔散布一下空气，意图也不明。“不过楚校后面哩话我不太明白哰。”

“恭喜我？”楚云飞略一沉吟间，嚯嚯笑了笑，“呵呵，革命工作大家干，大家做哰，才有个好。你说呢？至于后面哩话嘛，你真不懂？不管咋个嘴嘛，你尽早会领悟哩。”

他突然稍低眉盯着楚云飞的双眉：“革命工作大家干，还是楚校长有理。可是我究竟闲下来哰，不太合理吧？”

“行政会议一致通过哩，就是合理哩。”楚云飞啊啊连声，“民主现在有多重要，你说呢？”

“民主就是一道程序。”

“黄主任这话，我听着就得哰。可别向第三人致意。”楚云飞望着他，又四处探视了一番。

待得楚云飞转过头来面对着他，他似笑非笑地道：“楚校，现在没得外人。”

他一想，暗骂一声：他妈的行政会议。随即又是凄然一笑：“就依行政会议哩吧，就依民主的决策吧。啊啊……”此时他的心情一点也开朗不起来，相反倒有几许烦恼。

满校园空空荡荡的，寒风冷冻着他的肌肤，恣意地卷起雪花又铺平凹地，园内的树木树头吱吱咧着。那些房屋的塑钢窗棂仿佛也罩上了层白霜，显得格外的逼人心魄。这时，他刚起的一丝恐惧消逝在这片寒意中，不禁又有些酸楚了。校园里，除了他俩，没有别的人影，纷纷扬扬的雪把校园化成一个小型的冰原，除了飘舞的雪花折射的光线，以及七百米之外的教室传来的授课声音外，世界仿佛静止不动了。

在楚云飞眼里，使人难受，也不觉有些孤单起来。楚云飞的头冻成拨凉拨凉的痛，一阵晕眩，不由得搓着手。

“我晓得你哩烦恼。只有把解除烦恼养成一种习惯，才能抚平心中的烦忧，不是吗？”楚云飞凝望着他，像是安慰，又像是叮嘱，顿了顿道，“好好休息休息，一味忙于革命工作而不知道休息哩人，尤其是黄副秘书长这样哩人，本身就是对革命工作哩一种损害。等你回来后，别忘哰体恤体恤我们这些战斗到第一线哩，替别人擦一屎哩老同事哦——”楚云飞的话嗓音干涩，讲话慢慢吞吞且吐字有些不清，讲到“等你回来后”之后的话又快得像是吃东西被呛着，有种弹跳感。就像是在遮掩着一段令自己难以忘怀的往事。

他俩就这么谈着，任寒风恣意地席卷着身躯。

“烦恼的确需要时间来解脱，可是现在不是时候。”他自有一种被看穿心事的无奈，摊了摊双手，“再说传闻不必当真。这都哪跟哪的事啰，楚校长，八字没半撇的事。你说是吧，楚校长？”

楚云飞奇妙地笑了笑：“快了，快了。你说呢？”说完，向他双手抱拳，晃了三下，又说了“拜托拜托”，然后微微笑了两下，道过别，转身快速地向他的办公室走去。拉下一溜阴影在黄权路心中。

他的心里就这么闹腾着，回到办公室。刚刚坐下，办公桌对面传来了一阵打趣声。

“黄头，又三魂不着六魄哰？”卢征程轻“嘿”了一声。说罢嘻嘻一笑，“还在纠结她哩去处？”

“不想晓得。”

卢征程又是一笑：“用你家郑树芳哩话来说就是：想非想，非常想。”

卢征程又是诡异一笑。走到他的身边，右手靠在他的左肩，声音有些悲泣：“黄头，我想请个假。”

“请假？”

卢征程摇了摇他的左肩：“我有个外地亲戚结婚，得去，你说是不？”

卢征程自父母过世后，孤单一人。亲戚的事，只有他一人顶着了。黄权路是个明理的人，听了他的话，自然明白过来：“那你就去吧。再说，近来你也没有少忙，也该休息休息哰。”

他的话刚一落，卢征程已经把请假条递到他手里。他接过来，突然觉得沉甸甸的。过去可没有这种感觉，随即一个眼神飘过。他似乎明白了，却似没有明白一般。他抬头，眼前闪过一个诡异的笑。

他确然记起来了。这笑，前晚也见过，难怪如此深刻而又清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