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试的结果并不象事前有人猜测的那样会出现什么意外，依旧是按照那套程序走了一遍，共取士三百二十人，这还是陆俊事先打过招呼，要不然，人数过五百也不一定。

近万人中才取三百余，可想而知其中筛选的严格，做为主考，翰林孙有道与工部尚书葛洪倒也算是尽心尽力，虽然先前为了这主考的位置，朝堂上少不了相互冷言冷语，但真的办起了差，本着为朝廷选贤，此次结果也算是功德圆满。

本以为这次清风书院在葛洪为主考的情况下，在一甲中占的名额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结果一出，却是大出人们的意料，不但一甲中无一人入选，就连二甲，清风书院也只堪堪出现一人的名字，这倒不是老翰林孙有道故意给柳默然难堪，而是清风书院此次参加省试的十几人中，确实没几个大有为之人，就连二甲的那个，也是葛洪怕伤了圣上的面子，硬给加进去的。

这个结果，陆俊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意外，毕竟清风原来的底子太弱，就算今年有大批的新生入院，但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与其他知名书院相抗衡，而且其优势对于现在这种取士的标准下，完全无法体现的出来，只希望柳默然这小子可千万不要太过在意才是。

是夜，陆俊在垂拱殿赐宴，除了参与省试的一干人马之外，各部大臣也出席在列。

“这次省试的结果，朕非常满意，看着如此之多的天下才俊又当为我朝廷所用，朕在这里替太后满饮此杯，”陆俊平端酒盏站在席外，殿内灯火通明，人人面上都被染出几分霞彩。

见圣上心情不错，参加宴会的众人也是喜笑颜开，唯有吏部的尚书李明萱对着面前珍馐百味无动于衷，旁人的朗声笑语对他们来说，更象是阵阵敲打在心坎的闷雷。

“李尚书，文言……”关云清早就注意到了李明萱的异常，见他端着酒盏却一直愣愣的不动，仿佛有什么心事，悄悄在旁推了推他，要知道，这是御赐之宴，闹出什么笑话可不大好。

“哦，正甫兄，”李明萱回过神来，才发现杯中已经洒的滴酒未剩，倒是衣襟湿了大片，尴尬的用手拍了拍，扫视一圈，才其他人并没注意自己，这才小声说道：“正甫兄有事？”

“我，没有，”关云清笑着摇了摇头，“倒是老兄你，看起来精神可不大好，”微微晃动着酒盏，关云清把脸掩在衣袖后面，

李明萱苦笑的看着关云清夹起耳片塞进嘴里吃的正是起劲，自己也提箸在碟中拨了拨，但终还是没什么胃口，悻悻然罢筷说道：“不瞒你老兄，我现在是如坐针毡，今天圣上赐宴，我可没老兄你的口福气，”

“哈哈，”关云清低声笑了两句，怕别人察觉，故意把酒盏喂到嘴边说到：“这次省试结束后，正是你老兄与人大开方便之门的时候，别人羡慕都还羡慕不来，你却苦着张脸，真是何苦哉道。”

要不是他两人平似乎私交甚好，就这一句，说不得李明萱就要翻脸，顾不上与他争辩，兀自叹了口气，李明萱把头往这边一侧，悄声说道：“上一届的人都还没安排完，这次又是好几百，我上哪给他们挪地方去，干脆都放进吏部得了，”

关云清闻言一惊，“前阵子你们不是说已经全部放吏完毕了吗？怎么……”

“那不过是场面上的话，要不这么上报，史相如何答应，”李明萱一想起这事，头就憋的生疼，直感觉脑内一阵痉挛，他不经意的用手敲了敲，对关云清报以低声苦笑。

没想到史弥远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这等事情竟也拿来作假，关云清抬眼扫了扫，首席上，史弥远正谈笑风生的与圣上介绍民间的趣事。

“说起这“租妻”，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想我大宋泱泱天朝，却出现这等事情，真是有辱国体……”史弥远说的正是热闹，见翰林孙有道一双老眼睁的溜圆，似乎是不大相信，“孙翰林莫不是不信？”

孙有道忙不迭的点头，他很少出席这种场面，刚开始还有些拘束，但被史弥远的一番话震的目瞪口呆，不自觉的被吸引住了，

宣缯见他样子也是一笑，开口把话接了过去，“史相此言非是危言耸听，“租妻”一事不但岭南盛行，就连江南的一些地方，四五等户之间也并不鲜见，只是当地府衙多将此类事引以为耻，所以朝中倒是少有人知道我大宋竟有有此习俗，”

听宣缯这么一说，孙有道是信了大半，不过老夫子一下紫还接受不了这种有辱门风之事，一边摇着头，嘴里还一边低声咒骂，

陆俊也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起这等事来，以前在书里倒是看过不少，但真的亲耳听见，对于民间疾苦，他倒更显出几分忧虑，

“象这种事情，中书要尽快拟文，传令各州府注意劝导，毕竟是穷困所至，要说全部收监，怕也有伤人心，盛世之下，也难免有所疮疾，百姓之苦，可不是一言就足以尽道，”

没想到说着说着倒引的皇上情绪不高，诸人一时间面面相嘘不敢多言，

“葛大人，本届的特奏名，可已定下？”宣缯见场面有些冷清，转了个话题问向葛洪。

葛洪看了看孙有道，见他尚且震惊于“租妻”中不能回神，遂回道：“今科特奏名，我与孙大人只取了三人，毕竟不能面面俱到，稍后怕是难免会有非议，”

宣缯笑道：“只要身正理端，葛大人还怕他人非议？”

“那是，那是，”见宣缯这明显是向着自己说话，葛洪也象是吃下了定心丸，这特奏名说是褒奖屡试不中的年老生员，但名额往往被朝中大员们私下瓜分转而恩惠族人，久而久之，便成了定例，此次有宣缯在皇上面前事先打了埋伏，倒是解了葛洪与孙有道的难处。

“启禀陛下，吏部李明萱有急务进奏，”说是李明萱，可站起来说话的却是关云清，旁人奇怪的看了过来，

真没想到关云清如此给自己找难看，李明萱气的混身乱颤，表情也是古怪之极，

“李尚书，皇上等你奏事呢，”关云清故意把语气放的很慢，对李明萱眼中的表情视而不见，

事情到了这份上，李明萱也只有硬着头皮站了起来，他虽然明白关云清这是为自己着想，但两腿还是忍不住打起哆嗦。

“李卿家有何奏，还要关大人替你出面？”陆俊笑着问道，

“回陛下，臣，臣……”喏喏的打了几个突，李明萱老感觉史弥远的眼神不住的围着自己转，可扫了过去，却不过是幻觉，静静心思，咬牙说道：“关于本界三甲进士，吏部再无能力一一放其任用，就连上届也还未安排妥当，请陛下治臣瞒报之罪，”说完，李明萱站了出来跪于一边，

这消息实在是来的不妙，今天这酒宴本就是因为省试完毕才设下的，可宴还未尽，老伤疤又被人揭了去，

出乎大家的意料，圣上并没有就此事当场问话，命人将李明萱扶回了席中，就当没事发生过一样，但与圣上一席而坐的几个人，却分明感觉到皇上的心思已不在这里。

三日过后，省试的榜文正式贴了出来，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看着榜文上那一个个红底黑字，少不了有人会醋溜溜的指出这是某某人的外甥，那是某某人的门吏，说归说，三年一届的省试到底是难得的盛事，这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贡院对过的“祥乐坊”了，花四娘便是这里面笑的最多的人，看着落第的秀才和那中榜的进士扎着堆的往门里钻，乐的她手中团扇从早舞到晚，硬是没见她有过一刻的停歇。

按理说，省试过后，便该轮到“殿试”，“状元”、“榜眼”、“探花”，便是产生于此，但今科有些古怪，放榜后又过了十来天，礼部竟一直定不下殿试的日子，不是关云清故意拖着，他还没那么大胆子，而是陆俊在那天赐宴之后的隔日朝上，征得了太后的同意，将殿试延期举行，但到底定在何时，圣上金口不开，底下哪个人敢胡乱吱声。

朝廷六部的衙门都在城中，整整一个街坊的面积被六部瓜分无几，这里身处闹市，所以处处都能看见身披甲胄的军士，感觉比在大内的政事堂还要严密的多。

在六部最核心处，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紧张严肃，如此拥挤的建筑里竟也被人硬生生的开出一片面积不大的花园，一座八角凉亭，四周植了些简单的花草，隐隐听去，耳边似乎还有流水潺潺，当然，这么好的去处，一般的衙门小吏平时是不好随意在这里的逗留的，毕竟六大衙门在一起办公，指不定随便出来一个就是个监司之类的要员，这等人多嘴杂的场所，没事还是老实待在各自公房的好。

也看不出是先天仰或人工开凿，园子中央有一泉眼，终日不歇的溢泉，被几条曲径引出，绕着花园涓流而过，碎石子铺就的渠底，不时能看见几尾小鱼聚首游过，如此巧妙的设计，顿时给这衙门紧张的气氛中添的几许生气。

刚刚才从朝上下来，几位尚书侍郎便聚到这花园凉亭里偷的浮生半日闲，如果说他们这是偷懒，怕是也不大准，因为尚书葛洪正指着石桌上的几张草图向大家介绍着马上就要开始兴建的京城藏书楼。

此次项目因为牵扯颇大，又是圣上为了倡导兴学而建，所以除了临安府全力参与之外，工部也被圣上钦点为全权组织与督办者。

葛洪正在向大家讲解的这几张设计草图，是他在众多设计中挑选出来的，这其中最令人刮目相看的，当属清风书院营造科的两份，这也是郑清之特意从他这求去的机会，按此事最积极的推动人叶子轩的话来说，这可是学生们学以至用最好的体现，但没想到，营造科的那群小子还真让柳默然长脸，仅有的两份竟然都被葛洪所看中，并在今天拿了出来向大家献宝。

“这几处设计的想法虽然还有些稚嫩，但不得不说一句，孺子可教也，”葛洪一边说其不足，一边大赞其好，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清风学子的良好印象。他这说的高兴，听在别人耳里，自然又有不同。

户部尚书章明伦看的最是仔细，可他一个门外汉又能瞧出什么花来，半信半疑的说道：“该不会是柳默然私下请名师所做的吧，要说这是出自他的门下，听起来让人如何可信，”

“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关云清扯过一张看着说道：“我倒是听说柳默然为了此次的事，可是下了大本钱，光是营造科做出的模子就有上百个之多，再加上营造科的教授也都是请自民间资深匠师，有他们在旁指导，出来这样的草图也并非不无可能，”

听了关云清的话，众人都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章明伦似乎还想损上几句，但想想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嘴巴张了张，又犹豫着把话头掐了回去。

“要真是这样，柳默然恐怕很快就又要出风头了，”兵部侍郎薛极笑呵呵的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但他这话倒让大家很快陷进了沉思，看来今后要如何与清风书院打交道，又成了大家心里的一块心病。

“皇上的意思大家也都清楚，眼看着各州府的博学院就要招第一批生员，各位大人可要多多留心才是，千万可别在这上面倒了皇上的兴致，你我可没有旁人那般手段，这身紫衣还是要穿稳当咯，”葛洪语气渐渐高了起来，趁这个机会，他怎么会不给自己找点方便，博学院一但事成，受益最大的就是他们工部，提前提个醒，也是防止后面有人再冒出来找别扭。

“皇上？”正对着来处而坐的薛极忽然脸色一变低声喊了出来，

众人倒没觉出他喊皇上的意思，但却被他脸上奇怪的表情引了过去，瞧他目光呆滞的看着大家身后，众人心里猛然一跳，赶紧齐齐转身望了过去。

看来他这是报少了，不但皇上来了，正副相爷也是跟随在后。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其他人一看，也赶紧撩袍奔了出来。

陆俊看着大家慌忙的跑出凉亭跪迎在地，心里倒是很满意这场面，难得出宫一趟，又是微服出巡，他今的心情可是格外畅快。

“都起来吧，”摆手一挥，陆俊信步轻抬进了凉亭，

“没想到六部内还有这好去处，从外面看，还真瞧不出来，”探头看了看围绕着凉亭的曲径溪流，叹了句好，身穿便服的圣上就势坐在了围拦的石条上，此时正是灼日当空，但这凉亭外有潺水环绕，身处其中，感觉特别清凉。

史弥远和宣缯都是被皇上亲自宣来的，二人看来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面对众人行礼，不过微微一点头便算，感觉气氛不对，几位大家互相使着眼色依次站在最末，

正当大家犹豫着是不是该出去找人上茶的时候，随陆俊一同出宫的福喜和翠儿倒是很快就从随身的包袱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铜壶，翠儿巧手一翻，便满了一杯透着果香的碧色饮品乖巧的摆在圣上面前的石桌上，用各种鲜果压榨果汁是陆俊最近最喜欢的玩意，开始别人还不大瞧的上眼，但送给杨后品尝了几次，她老人家顿时喝上了瘾，再加上听说此物还有养颜润肤的功效，以前在宫里不大起眼的时令鲜果倒成了稀罕物。

“本来是该让你们进宫商议的，但今天这天气格外的好，朕也许久没出来散心里，故而溜达到这来，众卿家是不是不欢迎呐？”陆俊喝着果汁，一边笑到。

这谁敢说真话，大家对视一阵轻笑，可就是没人敢出言接话，

见桌上有几张手绘的草图，陆俊探手摸了过去，不等有人出来解释，他已经看见了下面那一行小字。

“这是藏书楼的设计图？”

“回陛下，这正是藏书楼的外观视图，臣正在给几位大人作解，看他们可有何好的建议，臣下去后也好着人再加改进，”葛洪抱手躬身郎声回到，

“陛下，有一事，臣不知该不该讲，”葛洪有些犹豫的说道：“草图中有两份是来自清风书院，臣不知是否妥当，特请陛下圣裁，”

陆俊明显愣了愣，就连史弥远和宣缯也都是闻言脸色微变，可也只是瞬间便又恢复常态，

“倒看不出什么不一样，”陆俊一边摇着头一边继续说道：“既然学生们有心尝试，爱卿不妨多于他们些机会，能有所历练是好事，只要别出什么大的差错，朕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二位相爷，你们觉得如何？”

“臣无异议，”宣缯当先表示，而史弥远跟着补充道：“只要工部觉得方案可行，臣以为，此举倒不失为可行之法。不但给了他们亲手锻炼的机会，更让朝廷多了几个可选的方案，百里挑一，可比闭门造车来的稳妥些，”清风书院现在都成了大家恭维的对象，就连史弥远，也不得的顺着皇上的口风往下说，不就是设计个草样，这等小事，史弥远真有些不齿于口，但接下来，皇上的建议就让大家心里猛的打了几个突突。

“朕看这倒是个好办法，营造？工部？薛爱卿，你们兵部不是常说工部交给你们的军械多出劣品嘛，可有此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