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人抬起了头，并没有说话。

文秀这才看清楚了他的脸——准确的说，是半张脸。

他的右半张脸上扣着半张的面具。那面具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阳光下，面具上泛着一种冷冷的光。

从露在外面的那半张脸上，可以看出他是一个俊朗的男子。英挺的鼻子，斜飞入鬓的长眉，消瘦的面颊，刚毅的下巴，眼睛深邃而明亮。

只是眼神太过冰冷。

在面具上那诡异纹路的衬托下，让人望之生畏，不敢直视。

这初冬的天气并不热，他细如白瓷的面色上却带着一抹嫣红。这颜色冲淡了他身上的冷色。

这抹嫣红和他紧紧抿着却形状优美的唇，便是他身上的所有暖色，即使是他素衣散发面无表情的站在这里，也别具一种夺目的美。

只是，他那一头披散着的乌发却似乎是湿的，微带着些卷曲的湿发有些贴在了脸颊边，顺着下巴还有未干的水迹。

仔细看上去，那宽大黑袍的肩膀也被水打湿了，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勒出肩膀肌肉的优美线条。这样子像极了，书中那些不染凡尘的仙人。

应该是龙宫里的龙子吧。

远离尘世，久居深宫的龙子，刚浮出水面，就被尘世上的凡俗之人惊到了。

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刚从水，等等，水？

鼻边传来一股淡淡的气味，文秀仔细辨别了一下，似乎是硫磺的气味！联想到这座山上生的异常繁茂的草木和丰盛的水汽，难道这附近是有温泉？

面前这个男子又是这幅打扮，所以是秋淼无意中撞到了别人在温泉中沐浴所以被警告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真是...

神秘人看着文秀，见她面上的神色在短短几息之间，从害怕、愤怒，转变成了疑惑，最后又露出了恍然的神色，便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已经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虽然他也并不打算跟这两个女人解释什么——根本犯不着。

但他还一句话都没有说过，面前这女人却能自己想明白，他方才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了几分赞许。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竟主动开口说话了，但和他清冷出尘的面貌相反的是，他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声线，却还是显得十分温和：

"你妹妹胆子还真是小，我的侍卫只是警告了她一下。"

他见文秀手里的木棒从开始举起来的攻击状态不知不觉的垂了下来，又轻笑一声道：

"不过，你胆子倒是很大，准备用这个来对付弩箭吗？"

文秀忙把手里的武器扔到一旁。

文秀知道这周围一定不止他们站在地上的这几个人，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随意走动离开，若是惹恼了面前这人，怕是下次的箭就不一定是警告了。

"对不住了，是我妹子冲撞了您。"

文秀低着头行了个礼："我替她向你道歉了，她向来是胆子小，这次冲撞了贵人也不是她故意的，请贵人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那人见文秀行礼致歉，却不置可否，也没有出言让文秀离开。

文秀一时也不知道再接着说些什么，身上又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表达致歉的诚意，只能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地上的落叶。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别告诉我你们是路过的农妇。"神秘人忽然发问："我看你们奇怪的很。"

"回贵人，其实我们是戴罪流放的犯人。方才只是偶尔路过这个树林，本来只是在这里稍作休息就要赶路的，我妹妹有事出来了一下，然后就迷路了。我们并不知道贵人在此有事要办，无意间冲撞了贵人，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文秀斟酌了一下用词，立刻决定实话实说。

这人虽然气质清冷出尘，本身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但出行却又带着能使用弩箭的侍卫，自然不会是普通人了。

文秀虽是后宅妇人，但也知道弩箭是军中之物，民间是不得持有的，就算是过去的梅家也没有这等排场。

这么说这人的身份，怕是还远在梅家之上，这样的人虽然没有动机和她们这样的小人物计较，但贵人的心思总是难以猜测。

现在看起来这人倒是闲的很，万一他心血来潮回想起来真的派人去查，自己说了假话骗他，引得贵人动怒，那梅家的处境岂不是要雪上加霜！

"说不说出去的倒是无所谓，不过...咦？"那人面上带了几分疑虑："你们是梅家的人？"

文秀还没来得及说话，面上惊讶的神色便说明了一切。

"你们在运河上翻过船？"

那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朝身后打了个手势，身后右侧的树上立刻跳下来了一个全身着灰绿色短打面白无须的男子。

难怪刚才林子里这么安静，地上却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穿着这种颜色的衣服躲在树冠里，真的是完全看不出来。

这样的人树林里应该还有不少吧，幸亏刚才没有打到这个人，不然...

"张影，那日你是去帮锦衣卫救人了吧，这两个人是当时船上的吗？"

那姓张的侍卫先是看了看离他近的地上躺着的秋淼，仔细辨认了片刻，似乎没有什么印象。接着又绕过来打量了一下方才背对着他的文秀，这才点了点头。

"回王...公子话，地上这个我那日没见过，可能是吴双那边经手捞的。至于这个..."张影看了文秀一眼：

"卑职倒是有些印象，倒是卑职捞上来的，后来后来听人说这人原是略通水性的，但水性实在是不怎么样，可她自己上岸了之后却又跳回去救人，结果差点把自己搭进去，还拖累死了一个锦衣卫的小百户，实在是不自量力的很。"

那人用手轻轻抚上了右脸的半张面具，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说："不自量力？你是在说我么？"

"属下不敢！"张影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跪倒请罪。

那人没有理会张影而是转向文秀：

"你倒是个好的，只是下次胆子别再这么大了。不是每次都有好运气的，总是犯傻难免要把自己折进去。你把她弄醒了带走吧。"

不知是风吹动了树叶扰乱了投射下来的阳光，还是文秀自己的错觉，竟恍然觉得那人面上竟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先把秋淼弄醒，休息的时间快要到了，耽搁了时辰难免又要有别的麻烦。

文秀手里没有带银针，不过还好秋淼也只是受惊昏倒，并没有受伤，她便只是用指甲用力掐了掐秋淼的人中。

这倒也非常有效，只见秋淼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嫂子我们快走，这里有妖怪！"

秋淼刚一醒来，看见跪坐在她身边的文秀，立刻出声提醒，声音还带着几分颤。

"没有了，不要乱讲。是你自己看花眼了吧，许是那边温泉的雾气。"

文秀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又快速的朝秋淼眨眼睛——怕惹恼了身后这位大人物，求求秋淼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林间昏暗，秋淼又是刚刚醒来昏昏沉沉，根本没有注意到文秀的小动作，犹自接着反驳：

"不是温泉，真的，真的有，我刚才迷路走到这里，无意中发现这边竟然有个温泉。"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好好洗漱过，既然走到这里了我就想看一看。"

"没想到那里面竟然有人！"

秋淼想起自己看到的景象，先是脸一红，又迅速的苍白了小脸。

"不对，也不知道是不是人，我看到那个，那个只有半张脸！另外半张脸像是化了一样，好可怕！"

秋淼说着，都快哭出来了。

文秀担忧的向后看了一眼，那人站在一旁，带着面具的半边侧脸对着她，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但听了这样的话，是个人都会难过的吧，真是可怜。

倒是不知道他那半张脸究竟是怎么了。文秀这样想着，心里不禁生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同情。

可能是被秋淼的话刺到了，那如仙似妖的神秘少年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向密林深处走去。

林子前面有人在喊她们的名字，听声音像是陈迅和周豹。

文秀忙扶起秋淼，朝着来时的方向向外走去。

出了密林之后，明亮的阳光毫无遮挡的倾泻了下来，与方才幽暗的林间仿佛两个世界。文秀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下忽然变亮的光线，恍惚觉得方才与那少年的偶遇竟像是一场幻梦。

文秀看向秋淼，秋淼的眼神也说明了她同样的疑惑。

是，林间的树妖？水妖？可是他为什么知道船上的事，妖怪都会读心术吗？

不过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很快，赶路的折磨就会让她们无暇再想这个人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