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蝈蝈肚住了四五天。他很少出门,除了上厕所,就猫在唐英屋子里。这期间,场子来人要唐英和徐晃去淖卜子洗羊。唐英明显有些不情愿,但她什么也没说,收拾了一箱药便去了。所谓洗羊,是在大石槽中撒上药剂,把羊赶到槽中洗羊的颈和腹股沟,防止羊脱毛和生病。药剂很呛,徐晃第一次洗羊就头疼了好几天。唐英却很专注,那样子不像是洗羊,倒像是为婴儿洗澡。可今天,徐晃发现唐英有明显的敷衍成分,她是那么心不在焉,甚至一只羊差点踢了她的眼。坐场的羊倌一边看她洗羊一边和她开一些不深不浅的玩笑。唐英戴着口罩,看不清她的表情。重新换水续药时,徐晃闪脱手,将一瓶药全倒了进去,恰被唐英看见,她很凶地斥责,你想干不想干?洗过多少次,连放多少药也没记住?旁边的汉子们都冲徐晃暗笑。徐晃的脑袋一下涨大了,吼,你凶啥,又没往你眼里撒!唐英冷冷地说,你说话要注意分寸!徐晃索性撕破脸,我不注意怎么了?大不了赔两千块钱。汉子们看两人越吵火气越大,赶忙劝开。徐晃不说话,勾了头干活儿。

洗完一群羊,徐晃去洗手。唐英凑上来,说,对不起,我今天不该冲你发火,我心里太乱了,唉,我怀疑我到了更年期。徐晃心说,你吃了蝈蝈肚的气,冲我发也不对头啊!就黑着脸没搭理她。唐英并不在意徐晃的表情,洗洗手就上路了。唐英没少训徐晃,可主动向徐晃赔不是还是第一次。徐晃想,男人不操练,女人身上的刺是掉不了的。他盯着唐英扭动得很有幅度的屁股,又想,配种站是一个躁动的孤岛,配种员整日守着大儿马,守着那一瓶瓶冷冻的**,没想法才怪。

配种员的日子,徐晃最大的感受是孤独。初来那阵儿,还挺新鲜。晚上没事,他骑着驴在草地上疯逛,对着静朗朗的夜空想怎么吼就怎么吼。没几天,他就厌倦了。呆板、单调的日子如蛇吞噬着徐晃的心。胭脂配种站位于坝上的边缘地带,东、南、西面有村落,往北是无际的草滩。他不知为什么选这个地方建站,是冲着淖卜子的场子,还是冲着东滩上那片废墟?往东距配种站二里左右的地界,曾是清慈禧太后的胭脂马场。徐晃听杨疙瘩讲,胭脂马场共分三色马,黑马60匹,红马60匹,白马60匹,马场的马匹专供皇室狩猎用。胭脂配种站也正是因袭了马场的名字。徐晃去废墟上遛过一遭,也没发现个所以然,只是陡然增添了几分苍凉感。配种站没有任何可供娱乐的东西,没电视、没报纸——可供消遣的、也是唯一了解外界信息的是徐晃那台小型收音机。徐晃渴望交流,渴望用什么充实自己的时间,哪怕打一架也行。可没有。唐英一到晚上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失去了最后的交流伙伴。徐晃先是借一些武侠、言情小说打发寂寞的时光,后来连小说也借不到了,他就常常从瓶子里倒出精子摆布。他不知唐英是怎么打发日子的,一个女人,能在这地方待十多年,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也是徐晃最琢磨不透又最让徐晃佩服的地方。徐晃搞过三个对象,都因他是配种员,领略了和配种员睡觉的滋味后,很愉快地和他分手了。徐晃打算合同期一到就彻底离开这儿。小红的出现一下让绝望、孤独中的徐晃振作起来,他尝到了一种甜滋滋、辣滋滋、咸滋滋说不清是什么的滋味。也是这时,他似乎理解了唐英。

蝈蝈肚待了几天就走了。唐英又板起了她那张好看的面孔,徐晃却没法随她一块受煎熬,照样去找小红。

那天,徐晃去找小红,小红一反常态没理他。她静静地坐在芨芨丛上,托着腮帮子发呆。徐晃折了根芨芨棍,搔弄她的后颈。小红猛地一甩头,讨厌!徐晃讨个没趣。但依然嬉戏道,失恋了吧!小红用白眼翻他一眼。徐晃说,伸出手,我给你算算,看看哪个负心汉伤了你的心。小红生气地说,你哪来这么多寡话?没意思透了。徐晃叹口气,你不知道我多想和人说话,谁要能天天陪我说话,就是掴我两耳刮子都行。小红扑闪扑闪地望着徐晃,眼里含着忧郁。这时,羊散了群,徐晃起身往一块儿拢了拢。转回来,小红突然说,我明儿不来了!徐晃吓了一跳,说话带出了结巴,怎……么……不来?小红扑哧笑了,不就是不来么?怎么个啥?徐晃懊丧地垂下头,你爹的病好了啊!小红轻声责备,你咒谁呢,不让我爹好了?徐晃连忙赔不是。徐晃见小红郁郁寡欢,便忍下那些失落,逗她。一会儿说小红嫁个刁婆婆,天天让小红端洗脚水;一会儿说小红找个酒鬼汉子,天天揍她屁股。惹得小红耍起性子,用羊铲打他。徐晃也不避,嚷,你打呀,打呀,我看你舍不得。羊铲没落下,羊铲带了些土,肆无忌惮地扑进徐晃眼里。徐晃唉了一声,揉着眼坐下了。小红忙扔了羊铲,抓开徐晃的手说,别动,越揉越疼。她小巧的手掰开徐晃的眼皮,灵巧的舌头如鱼似的伸进他的眼眶内。小红青草般的气息突然将徐晃罩住,徐晃便觉一股热浪从腹内炸开,整个身子飘飘欲仙,似乎飞到了一个极乐世界,那里到处是喘着粗气的游鱼。于是,他突地抱住小红,在小红的惊叫中,将小红放倒在草地上。山丹花扬起娇艳的头颅,马莲花羞答答地将脸藏起,惊起的蚂蚱在空中哧啦哧啦地起哄……

你个死鬼,小红骂。

你个死配种员,小红又骂。

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一辆破旧的吉普车从公路上下来,径直驶向胭脂配种站。徐晃站在门口,盼望出现奇迹。比如市长微服私访,看到配种站简陋的样子,一声令下,给站里装一部电话,或赠个电视;比如某个电影制片公司来这儿拍外景,给站里一些资助,或让他上上镜头什么的。等看见从车上下来的人,徐晃大失所望。来人是县畜牧局办公室的刘干事,典型的奶油小生。小刘是找唐英的,他说有要事。徐晃不知他有什么要事,也跟着进了站办公室。小刘的要事有两件:一是市里给县里一个先进指标,县局经过商议,决定把这个名额给唐英,小刘先让唐英自己写个材料,交到局里,再由局里整理。

我不要这个名额,唐英突然插话说。

小刘措手不及,一下僵在那儿。一半话吐出口,另一半话卡在了嗓子眼儿里,脖子很费力地抻着。徐晃暗笑,看来小刘初次和唐英打交道,他一点儿吃不准唐英的脾性。给别人吧,我不要,唐英又说。小刘有些愠怒,这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这是组织的决定。小刘的腔调好像某部电影里的一位首长。唐英说,我喜欢清静,你们别打扰我。小刘冷笑,唐站长,别不识抬举啊!徐晃暗道,小刘真不识时务,以唐英固执的性子,就是局长来了也未必说动她。果然,唐英不亢不卑地说,要评先进,几年前我就评上了,还用等到现在?局里的情我领了,我确实不需要。最后一句话,她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第一件事没谈愉快,第二件事小刘说得更简单。大意是省里一帮文人在县里开一个什么笔会,这帮人初次到坝上草原,啥都觉得新鲜,他们没见过配种站,想来看看。小刘让唐英准备准备。唐英没好气地说,准备啥?莫非他们也要配种?噎得小刘半晌说不出来话。徐晃差点捧腹大笑。他觉得唐英这句话精彩极了。唐英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火,忙解释,对不起,我不是冲你来的。小刘低声骂了句什么,上车走了。

两人呆呆地望着吉普车远去,唐英问徐晃,我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徐晃说,你的话太有骨气了。

唐英说我不知自己怎么了,常没来由地发火。

徐晃嚅了嚅嘴唇,没说话。蝈蝈肚这次来,不知对唐英说了什么严重的事,自他走后,唐英的眼里就多了一层很阴沉的东西。

那帮文人来那天,正好赶上了自然配种日。配种站只养了两匹儿马,牛配种全是人工授精,马配种百分之七八十是人工授精,由那两匹儿马配的极少。那日,后草地的几个汉子牵着马早早地赶到了配种站。后草地人对人工授精不感兴趣,要配就是原装的。他们和唐英混得很熟,一进门就开些很荤的玩笑。一向自负的唐英竟然不在意,好像他们说的是另一个人。唐英对他们像对附近的农民一样,有着极大的宽容和忍耐。对徐晃,则是另一个样子,徐晃稍迟缓了些,她就毫不留情地斥责,嫌他不利索。徐晃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在同一时间摆出两副面孔?

一辆中巴在站门口停下来,从车上下来一群红红绿绿的男女。他们涌进院子,那几个汉子便不再开玩笑。唐英向陪同前来的宣传部长走过去,介绍、寒暄、拍照,折腾了很长时间。他们知道马上要配种,很兴奋,都要一睹那个刺激的场面。唐英悄悄把徐晃拽到一边,说,让他们一搅,我昏头昏脑的,今天以你为主。徐晃明白唐英是让他露脸儿,狠劲地点点头。

这边准备就绪,徐晃冲杨疙瘩点点头,示意他把儿马牵出来。这匹儿马是俄罗斯种,雄壮、高大,它早就闻见了异性充满诱惑的气息,已变得狂躁不安。一出圈门,它望见站在当院的异性伙伴,一下兴奋起来,蹭地穿过来。杨疙瘩没防住,缰绳抽脱了。一边站着的男女边躲边大声尖叫,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大儿马径直奔过去,两条前腿嗖地跨上去。这家伙太性急了,以至于雄壮的**没有伸进去。它长嘶一声,浑身的力量用在了前腿上,那牝马吃消不住,几乎卧在地上。徐晃没经见过这种场面,一下呆在那儿。

就在这时,一个矮健的身影穿进人群,扑上去。这是极危险的,此时的大儿马已由狂躁变得狂怒。徐晃喊,唐站长,你不要命了!没人听见徐晃的话,众人都被唐英的动作惊呆了。等唐英双手抱起公马的**时,众人才醒悟过来。唐英很巧妙地帮助大公马渡过了难关。

满院子掌声。

唐英脸色红红地退下来,站在一边,不与任何人对视。徐晃还没见过唐英如此泼辣的劲头儿,心里不由叹服。

一个小伙子惊叫,你干啥?你干啥?还我相机!众人回头,只见杨疙瘩抓着一个相机,往门口冲去,那个穿绿格衬衣的小伙子边追边叫。杨疙瘩跑到门口,重重地把相机摔到门口的白石头上。你疯了!小伙子奔过去,揪住杨疙瘩的衣服就打。杨疙瘩往里一带,又一甩,小伙子便扑倒在地上。众人不明白怎么回事,哗地围过来。

原来唐英握住大公马的**时,这个小伙子拍了照,恰被一边的杨疙瘩瞅见,就粗暴地砸了小伙子的相机。众人一围,杨疙瘩就挽了袖子,红着眼睛吼,哪个不要命了?上来!领队的头儿便看宣传部长,宣传部长脸色极难看,呼哧呼哧地喘着,喉结要脱落一样。唐英大吼,杨疙瘩,你撒什么野!杨疙瘩顿时蔫下去,目光疲沓沓地散落了一地。唐英向小伙子赔了许多不是,说了许多好话,并要赔偿他的相机。宣传部长低声对领头的说,这地界儿的人,个个都很野蛮,计较不得。领头的会意,便跟着劝起小伙子来。小伙子说,就冲你唐站长,我不让赔相机了。最后的结果是小伙子和唐英合拍了一张照片完事。唐英的脸上挂着很勉强的笑。

杨疙瘩一副委屈的样子,他想找唐英解释,可整整一下午,唐英也没跟他说话。傍晚时分,杨疙瘩要起身回家,唐英把他叫住,她说要和他谈谈。

谈话在办公室里。徐晃原先没往心里去,后见办公室的窗帘拉上了,就增加了几分好奇,悄悄溜过去。

只听杨疙瘩说,我不急着用钱,你拿着吧……你这是何苦?唐英冷冰冰的声音,我有钱了。杨疙瘩说,上午的事,我是好意。唐英叹口气,我看你还是别在站里了。杨疙瘩急切的声音,你要撵我走?不能啊,没有你,我早就撞大狱门子了,我不能离开,我怕我再管不住自己。唐英说,你咋这么傻?杨疙瘩的喘息就粗了,我是喜欢你呀,唐英!好像突然抓住了唐英的什么地方。唐英怒吼,放开我!我要喊了!杨疙瘩语无伦次的声音,给我一次吧!啪的一声,徐晃一哆嗦。屋里突然静下来。唐英的耳刮将杨疙瘩打醒了。半晌,竟是杨疙瘩抽抽嗒嗒的声音,我那口子有病,我两年没干过那事了,我难受啊!唐英重重地叹口气,给你一百块钱,你骑我的驴去一趟红瓦房吧!杨疙瘩的声调里带出了火药味,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要找鸡我什么地方不能找?用得着花你的钱?

咣的一声。是摔门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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