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十八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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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桃红柳绿时节,年轻人的心情也都随之无端地飞扬荡漾起来。有理想的,理想更远大了;有热情的,热情更高涨。

这个星期日,学校话剧队开始排演话剧《年青一代》。这部反映地质队员生活,歌颂年轻一代为祖国建设奉献青春的话剧已经风靡全国了。星期日上午,话剧队在礼堂连排。秦小力扮演的女主角林岚是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女学生,她在那位身患重病也不肯离开艰苦岗位的地质队员萧继业的影响下,准备到祖国的边疆去,到最艰苦的农村去。舞台上,扮演林岚的秦小力身穿蓝色工装裤,声情并茂地念着台词:“……这有什么奇怪的?多少人都去了。只要是一颗强有力的种子,在什么土地上都能发芽,越接近实际,根就扎得越深。我一定要在那儿干一辈子,在农业战线上添上我的一份力量,哪怕是小小的一份。……”

张青站在布景后面听着,心里风起云涌的。就在听了北大荒知识青年“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的报告会以后,他已经向学校提出了放弃高考,去北大荒落户的要求;同时,高三党支部也通过了他的入党申请。因此剧中林岚的台词字字句句都敲在了他的心上。

上午的排演结束后,他找到秦小力,问她:“午饭后有事吗?”

秦小力说:“没事啊。”

张青说:“咱们去走走。”

秦小力问他:“去哪儿?……不是下午还要排练吗?”

张青说:“知道……来得及。”

走在校园里,张青告诉秦小力,他已经正式向学校打报告了,放弃高考,去雁窝岛落户。

秦小力有些吃惊,说:“真的?你又不是考不上大学……假如真的考不上,再去也不迟呀。”

张青说:“这跟考得上考不上没关系。难道那些支边青年都是因为考不上大学才去的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们对其他青年人还有什么号召力呢?”

秦小力惋惜地说:“可是,如果你上了大学,你就可以掌握更多的知识,运用这些知识……”

张青说:“小力,如果一个人已经决定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改变祖国一穷二白的面貌,那还用得着计较他是不是上过大学吗?……机械化?电气化?我相信我的学习能力,我可以在实践中边读书边学习……”

两人边说边走,踏上了沿着圆明园福海岸边的小路。清风徐来,岸边绿树成荫,脚下青草茵茵,野花遍地。秦小力记起来,在那次北大荒知识青年报告会上,有一个女知识青年叫方霞,她的演讲特别具有感染力。报告会结束后,张青还专门和她互留了地址。

她就问张青:“你是不是冲着……方霞去的?”

“不是。”张青一口否认了。

秦小力追问他:“真的不是?一点点因素都没有吗?”

“就算……有一点点儿吧。”张青承认了,他说,“她高昂的斗志,乐观的精神,战胜困难的勇气,的确鼓舞了我。”

“可是你……是不是还有点……喜欢她?”秦小力又问。

张青一听,严肃起来,说:“你怎么这么想?……这不是把我的理想庸俗化了吗?改变祖国一穷二白的面貌的远大目标,与你说的那种男女之间的关系,怎么能够相比呢?”

秦小力连忙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张青,你去吧!我支持你!如果你在那边干得好,我也……”

“对,希望你也来我们雁窝岛,加入我们的行列。”张青说。

秦小力说:“我肯定会认真考虑,但是……我还是想当一名革命的文艺工作者。”

张青微笑说:“我知道,你的理想是当一个好演员。这样吧,如果你来的话,我们就在雁窝岛给你建一个大剧场,让你天天为我们演出……”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

不料,他们两人的这场散步,恰巧被军乐队的几个队员们看到了。他们也正利用星期天在圆明园练习合奏。当天晚上,消息就迅速传到了高一三班。刘胜利一听就沉不住气了。他告诉齐望的时候,齐望的脸色也变得铁青。刘胜利说:“还跟男生‘压马路’!咱们班女生越来越不像话了!……”他问齐望,“咱们怎么办?团支部开会!教育她!还有王明明!一起来!”

齐望说:“先等等,‘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等我调查一下再说吧。”

第二天下午,齐望就去礼堂后台找了张青。

礼堂外,一丛丛的丁香树,丁香花开得正盛,香气袭人。齐望等在丁香树旁,被花香熏得有些头晕。他觉得这种环境显得不够健康,自己站在树旁,就像个等待女朋友的傻子一样。他随即离开丁香树,站得远了些。

张青从礼堂后门出来,一见齐望,有些意外。他问:“是找我吗?”

齐望说:“是,我找你。”

张青说:“说吧。”

齐望说:“我就是来问问,你和我们班的秦小力,是什么关系?”

张青微笑,说:“我一猜就是秦小力的事。……我和她就是话剧队队员之间的关系,也可能比其他人更近一些,就像兄妹吧;你也可以问萧博,我和他也像兄弟一样……”

齐望说:“我用不着问别人。这个星期日,你和秦小力在圆明园‘压马路’,被其他同学看到了。”

张青轻松地说:“哦,当然会被别人看到,因为我们光明正大,并没有要藏起来的意思……”

齐望立刻发起怒来,斥责道:“你还我们、我们的?你知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恶劣影响?一个男生,一个女生,一起去逛圆明园!……当然,你马上就要毕业了,你可以离开学校了,可是秦小力还要在学校待下去,你为她想过没有?!”

张青怔住,沉思片刻,虚心地说:“也对,我接受批评。这点我考虑得不够周到。……看来,一个人单是光明正大还不够,还要考虑周围环境,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齐望顶撞道:“你才知道?!”

张青说:“齐望,谢谢你的批评。……你的确是个好的学生干部,为同学着想。可是我也想提醒你,回班里以后,这件事情就不要再大张旗鼓地做文章了,不要对秦小力造成压力。所有的责任都在我……”

齐望点头,又一次问道:“你和秦小力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吗?”

“真的没什么。”张青诚恳地说,“秦小力多才多艺,性格活泼,人又长得不错,她的眼光一定很高,不是我能达到的。能让她看上的人……不是我。我自己明白。”

瞬间,齐望感到内心被触动,疼了一下,似乎被什么击中。他停顿片刻,说:“张青,我……可能错怪你了。”

张青伸出手,说:“来,握握手吧!你们班的口号我喜欢,‘要使别人的生活因为你的存在而更美好!’”

齐望和他握了手,又问了一句,说:“你……会不会和秦小力说我来找过你?”

“不会!”张青爽快地说。

张青是个相当成熟的学生,世事洞明。破落资本家的出身,处处受歧视的经历,使得他过早懂得了世态炎凉。他应该看得出齐望的心思,但是他确信,像齐望这种人,是不会轻易和女生恋爱的,他们对事业的渴望大于对好女生的渴望,他们的野心大于爱情。

齐望从礼堂走向大操场,心里全是张青的那句话,“她的眼光一定很高,不是我能达到的。能让她看上的人,不是我”。想起以往秦小力对他主动地示好,她表现出的饱满的热情,一切都近在眼前。齐望似乎刚刚明白自己在秦小力心里的分量。他也承认,他虽然拒绝秦小力的感情,但是他内心仍然不愿意秦小力与其他人发展感情。事实上,秦小力和张青在圆明园“压马路”事件,更令他担心的,不是秦小力的名誉,而是怕秦小力从此不再等他了,放弃他了,移情别恋了。这个人可能是张青,也可能不是,而是其他什么人。这才是他一直担心的。他是如此的怕她爱上别人,证明他在内心里仍然占有着她,认为她是属于自己的。

听了齐望的转达,刘胜利也做出了客观的判断。他认为,张青刚刚入党,即将毕业;假如他真想和秦小力好,若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也绝对不会去说,去做的。“再说,他都准备去雁窝岛支边了,还可能和秦小力好上吗?”刘胜利说。

第二天中午,齐望、刘胜利一起找秦小力谈了话,告诉她其他班同学对她和张青“压马路”的反应。秦小力一听,脸就红了。被说成“压马路”,有些丢人,尤其又是在齐望面前。

刘胜利说:“从这件事里,秦小力同志,我们可以得出一个教训,就是男女同学来往要有分寸。……男女同学可以接触,但是,聪明的人就要学会分清界限。知道什么是超过界限的,而且什么地方是不应该去的……上次齐望也说过,谈话要找大家能看得见、却听不见的地方……齐望,你家伙说得真对!”

秦小力也认识到自己做得不妥。她检讨说:“我知道了,我不应该和张青去圆明园那种荒凉的地方……”

刘胜利说:“对,以免误会。一是别人误会你们俩,反过来给你们造成压力;二是你们双方互相之间也可能误会,也许你以为他有什么意思了,或者他以为你有什么意思了……”

秦小力断然否认说:“我没以为!”

然后,她向齐望看看。齐望躲开她的目光,一言不发。

刘胜利说:“可是万一他以为了呢?……对方要是以为了呢?你怎么办?”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齐望。齐望回瞪着他,说:“对。对方也可能产生误会……”

刘胜利说:“我可不想于大兴那边还没处理完,你这儿又出什么事;按下葫芦浮起瓢……”

秦小力警觉起来,忙问:“于大兴什么事?”

齐望和刘胜利谁也没说话。

秦小力首先想到的是王明明。他们说的于大兴的事,一定和王明明有关系!离开齐望他们,秦小力马上去找王明明。不在教室,不在礼堂,不在操场……王明明,你在哪儿?!下午上物理课,课间休息的时候,秦小力找到王明明,拉着她就出了教室。齐望刚看到,想拦,却来不及了。

走廊的角落里,秦小力问王明明,说“你知道于大兴出什么事了?”

王明明故作懵懂地说:“不知道啊!……不就是他和外校女生的事吗?”

秦小力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是新的什么事!王明明,你跟我说实话,你和他……和于大兴,有什么吗?”

王明明绷着脸说:“没呀!”

秦小力快哭了,说:“王明明,你还不信我?我听说他们就要处理于大兴的事了!”

王明明不信,说:“我怎么不知道?”

下午是军乐队活动。刘胜利和乐队同学们在试新乐器。学校新买了一批乐器,其中有几把亮闪闪的小号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刘胜利首先申请换一把,理由是,他最多也只能吹高二一年了,因为一到高三就该退出文艺社团了。当场他就得到了王明明的坚决支持,这令他十分得意。活动散场以后,两人一起出来,他不失时机地和王明明谈起来。

“王明明,最近有什么活思想?”刘胜利问。

王明明说:“我?我现在的活思想就是,又想学小号了。”

刘胜利严肃地说:“说正经的。”

王明明问他:“什么才是正经的?那你先说……”

刘胜利说:“王明明,你一直表现不错,可别为了什么不值得的事情,不值得的人,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什么意思你?说明白呀。”王明明有些忐忑,仍是嘴硬。

刘胜利说:“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自己应该清楚……”

王明明心神不定地反问:“我?自己应该清楚?”

刘胜利说:“我把话跟你说到这儿……以后别后悔。”

王明明心虚地说:“干吗后悔呀!?”

刘胜利说:“好吧,王明明,这星期,我和齐望,再叫上李丽珍,一起去你们家家访,和你妈妈谈谈,怎么样?”

王明明吓了一跳,问:“为什么?!”

“那么紧张干什么?”刘胜利说。

王明明追着说:“你们别去啊!……刘胜利,你想干吗呀?……”

此时,在陈露老师和齐望、刘胜利的日程上,分头找于大兴和王明明谈话,已经迫在眉睫了。陈露老师分析,那天晚上于大兴并没有隐瞒,直接就说是和王明明谈心去了。他说的是实话。这就说明,他们仅仅是在初期,还是萌芽状态,也许双方还没挑明。这样看来,思想工作会好做一些。三个人分了工,李丽珍先和王明明谈,齐望和于大兴谈。

刘胜利主动请战,说:“陈老师,为什么不让我去和王明明谈?王明明是我徒弟,我肯定能问出来……”

陈露老师说:“你还是太冲。刘胜利,我准备他们谈不成功的时候,再让你以团支部书记的身份出面。”

刘胜利说:“那我提个建议,要谈就同时谈,避免他们对口供。”

陈露说:“不能叫口供啊!又不是审问。”

当天晚上,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刚一响起,只见王明明第一个站起来。李丽珍立刻叫住了她。与此同时,齐望叫住了于大兴。

李丽珍喊道:“王明明!等一等!”

齐望同时喊道:“于大兴!我找你有事!”

王明明和于大兴顿时有些愣,对视片刻。

秦小力敏感地站起来,冲到王明明身边,说:“王明明,我和你一起走!”

李丽珍说:“秦小力,没你的事!你先走吧!”

谈话就选在了礼堂侧面的丁香树旁,这是李丽珍无意中的选择,只是因为人少。此时此地,闻到尚未褪尽的花香,王明明终于明白,事情败露了。但是她决定背水一战。

关于她和于大兴夜里见面的问题,王明明说:“我就是劝他积极进步,争取早日入团。有什么错吗?”

李丽珍说:“我警告你,王明明,现在齐望也正和于大兴谈话呢,你们俩说的话要是不一样……”

王明明寸土不让,说:“李丽珍,我告诉你,我就是这么说的!我不怕你们对证,但是你们采取这种手段,就是卑鄙!……李丽珍,你又不是没喜欢过谁,大家都看得出来!有谁说过你吗?”

李丽珍一惊,说:“我怎么了?说我什么?……王明明,组织上帮助你是为了你好!你还不承认错误!还反咬一口!”

“就不承认!我没错误!”王明明说,“你承认,我就承认!”

李丽珍气得不轻,说:“好吧,王明明,谈话到此结束!……我算客气的!明天让刘胜利和你谈!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谈就谈!我不怕!”王明明坚持到了最后。

谁知,第二天早饭后,于大兴在饭堂门口追上了她。

于大兴喊住她:“王明明!”

王明明向他身后看看,忙问:“于大兴,昨天晚上……”

于大兴歉疚地告诉她:“王明明,我全坦白了。”

“坦白什么了?”王明明一惊,“我不就是让你积极进步吗?还说什么了?”

于大兴说:“我承认……我俩搂搂抱抱来着。”

“什么?!……你这个笨蛋!”王明明气得直跺脚,说,“人家只问了咱们说过什么话,你承认那些干吗呀?……完了!完了!”

于大兴沮丧地说:“王明明,对不起!……我看齐望态度特别好,特别和气,我就……不想骗他,就都说了!”

王明明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说:“于大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理你了!”

回到教室,王明明看着学习委员邢还正一如既往地和同学们忙着对作业,交作业,想到自己原本也是其中的一个,时常还和人家争论几句。如今,你即将在他们眼里变样了,你那不可见人的一面,就要暴露在大家面前了。同学们,我怎么办?王明明呆呆地坐到座位上,愣愣地想心事。

于大兴在她后面进门,坐到后排,不断地扫视着她。

下午,刘胜利找她谈话,本着“看得见,听不见的”原则,地点就选在大操场中心的沙坑旁。

刘胜利厉声问道:“王明明!昨天晚上你骂人家李丽珍了?”

王明明说:“谁骂她了?她让我承认和这个好,和那个好的,我就让她先承认。她不承认,我就不承认!”

刘胜利奇怪,问她:“李丽珍?她和谁好?……谁敢和她好?”

王明明说:“这还看不出来?她喜欢范大越呀!”

刘胜利释然,说:“唉,不管她喜欢谁,人家也没喜欢他呀!这不算!一个巴掌拍不响!……可是,王明明,你是拍响了吧?”

“谁说的?!”

刘胜利急了,问她:“我还是不是你的师傅?”

王明明说:“是。”

刘胜利说:“好,我今天不是团支部书记,我只是你的师傅,你能对我说实话吗?”

王明明答道:“说就说。”

刘胜利说:“那就说吧,你和于大兴,是真的吗?”

“是。”王明明承认了。

刘胜利气得喊起来,说:“王明明!他有什么好?!……一个小瘪三!小流氓!到处和女的好的花花公子!”

“你别这么说同学啊!”王明明说。

“好啊,你还不让人说他了?……”刘胜利问,“你们什么关系?!”

王明明有气无力地说:“一帮一,一对红。”

刘胜利冷笑道:“‘一对红’?一对黑吧你!……告诉你,王明明!从今天开始,你们就不是‘一对红’了!另行分配!”

王明明说:“随便。”

刘胜利说:“王明明,你太让我失望了!……告诉你,从今以后,你必须夹起尾巴做人,重新树立你在班上同学里的威信!明天把检讨给我!……听见没有?”

王明明说:“听见了。”

王明明隐约觉得,刘胜利好像并不知道于大兴承认了和她搂搂抱抱的事实。否则他就不会这么冷静,也不会仅仅让她写个检讨,重新树立威信这么简单了事。难道是齐望没来得及告诉他?

十八

的确,齐望暂时还没告诉陈露老师,也没跟刘胜利说。他在想,说不说?怎么说?当于大兴推心置腹地坦白了他和王明明曾经搂搂抱抱这个事实时,齐望显然吓了一跳。想起自己和秦小力在红墙边的那一刻,他明白对于男女双方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于大兴还想说得更详细,被齐望打断了。他告诫于大兴说,这种事情对女生杀伤力太大,因此他从此没必要再向第二个人说了。于大兴傻乎乎地答应了,却不知是否真的领会了他的意思。这样看来,王明明确实是做了一件蠢事,碰上了一个蠢人。齐望实在是为她痛心。他也想过,万一于大兴今后又透露给其他人的话,怎么办?但是,起码今天,齐望决定,要不惜一切地保护王明明。

这天晚上,熄灯前,王明明一直没有回宿舍。李丽珍问遍了宿舍里的同学,连秦小力都不知道她的去向。李丽珍对秦小力说:“我去男生宿舍问问他们,你再去外边找一找!”

秦小力第一个选择就是大操场。远远的,她听见黑管声,心就放下了。在主席台边上,王明明正吹奏着苏联歌曲《德涅波尔河》,辽阔的原野,高大的白杨,静静的河水,热爱家乡的少年……秦小力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怀念和浓浓的离情别意。她悄悄走到王明明身边,轻轻地靠在她肩膀上。

秦小力说:“王明明!我就知道你在这儿练习哪!”

王明明没吭声,继续吹奏着。秦小力这时才注意到,王明明已经满脸是泪。等她把乐曲吹完,终于停下来,秦小力说:“马上就熄灯了,回去睡觉吧。”

王明明幽幽地说:“秦小力,你说,我现在就去死,值得不值得?”

秦小力一惊,问道:“什么?!去死?!什么事就去死?”

王明明说:“我不想活了!”

秦小力一下子抱住她,说:“王明明!你怎么了?!你怎么说这个呀!……王明明,你别胡思乱想,别这么说!我害怕!”

王明明大哭起来,说:“我也害怕!秦小力——”

然而,无论秦小力再怎么问,王明明也不肯说第二个字了。远处,有男女声喊着她们的名字,“王明明!秦小力!王明明!秦小力!”

秦小力大声回应道:“哎——这儿哪!没——事!我们马上回宿舍!”

齐望、刘胜利已经应声而到她们身边,李丽珍随后赶来。齐望气喘吁吁地说:“没事就好,快回宿舍吧!别把影响搞大……”

刘胜利说:“还怕大家不知道吗?搞这么大动静?”

谁都不再多说什么,分头回去了。

第二天早晨上课前,秦小力把齐望拉到走廊的角落里,告诉了他王明明想去死的念头。齐望一听,吓了一跳。刘胜利从教室探出头来看看他们,又缩回去了。

秦小力问:“齐望,你们会不会处分她?”

“干吗你们你们的?……”齐望说,“批评是肯定要批评的……”

秦小力说:“那不大家都知道了吗?她还怎么继续学习呀?”

齐望说:“那怎么办?就让他们那么发展下去吗?”

“能不能不让别人知道?”秦小力说,“王明明工作多积极呀!多努力呀!”

齐望叹了一口气,说:“不可能不让别人知道。刘胜利的态度也很坚决……”

秦小力快哭了,说:“齐望,你一定要想个办法!救救王明明!……‘要使别人的生活因为你的存在而更美好!’齐望!”

“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说怎么办?”齐望说。

秦小力死死地盯着齐望。她说:“齐望,这种感情……别人又不是没有过,不过有的人不敢说不敢做,有的人就敢说了,敢做了!”

齐望一听,有点急,问她:“你什么意思?你也想跟王明明一样,身败名裂?”

秦小力说:“我的意思就是——将心比心!”

“那你说怎么办?”齐望口气软下来。

“你不是说,现在大家不是还不知道呢吗?那咱们就在最小范围内帮助她一次,陈老师,你,刘胜利,女生里就我一人……找个星期日,早回来一点儿,在圆明园,别让别人看见……”秦小力建议道。

齐望说:“好,我再和刘胜利商量一下,看他的意见。”

秦小力说:“哼,就知道刘胜利、刘胜利的。他呀,谁的意见都听不进去!”

齐望说:“这样吧,我来做工作。就这个星期日下午!叫上陈老师,我,刘胜利,女生里就你一个人。”

秦小力说:“好,咱们做最后的努力!”

春日的圆明园,万物生机,蓝天绿草,碧水白石,原本属于年轻人的这一切美好,都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变故而顿失颜色。星期天下午,在巨大的残垣断壁下,陈露老师和齐望、刘胜利、秦小力、王明明围坐在一起,举行了一次小型的恳谈会。王明明没等大家说什么,就先痛哭起来。她把脸埋在膝盖中间,哭得全身不停地抽搐。

陈露老师先开口说:“这次的事情,发生在王明明身上,我真的很痛心。王明明为人直爽,一贯工作积极,热心班集体,热心帮助同学,却没有处理好同学关系,没有经住考验,使正常的同学关系发生了性质上的改变……”

面对一直呜呜哭着的王明明,秦小力说:“王明明、王明明!别哭了,大家都是为你好,我们保证保密,今后绝对不让其他同学知道……真的,别哭了!明天以后,打起精神来,咱们还像过去一样……”

这时,王明明抬起头,已是满脸泪水横流,她说:“晚了,不行了!谢谢你们!……秦小力、齐望、刘胜利……你们都是我最最好的同学和朋友……陈老师也是最最好的老师……可是……我不能……不能再和你们在一起了……啊——”她突然又哇哇大哭起来。

“王明明?你什么意思?”秦小力问。

“不哭了,王明明,说话呀!”陈露老师催促道。

王明明说:“一切都晚了。我妈妈让我转学!她……”

星期六晚上,惊慌不已的王明明向妈妈坦白了一切。她妈妈一时没了主意,就给她在外地部队里的爸爸打了电话。结果可想而知,她爸爸当即决定,让她转学,到他的部队驻地上高中去,由她爸爸负责看管……

秦小力说:“不行!就不转!……我去找你妈妈谈谈!”

王明明又一次“哇”地大哭起来,说:“没用了,我爸爸已经连夜赶回北京了,这两天就带我走!”

刘胜利也急了,问她:“那你就不上一零一中学了?”

齐望也问:“你也不考哈军工了?”

刘胜利说:“留下来一样可以改正错误!”

王明明说:“刘胜利,你们都了解我,我习惯了扬着头生活。如果留下来,就肯定抬不起头来了……所以……我自己也想走了……”

秦小力发现已是大江东去,再也无力挽回,也失声痛哭起来,一拳头打在齐望身上,喊道:“就赖你们!……就赖你们!……”

从此,王明明再也没出现过。

初夏的傍晚,天色还大亮,于大兴和外班的同学打了一阵排球之后,正向教学楼走,就被刘胜利叫住了。他说要和他谈谈。刘胜利说:“就近吧,去果园。”

“这儿不行吗?”于大兴问。

“不方便。”刘胜利说。

于大兴苦笑一下:“说,咱们俩有什么不方便的?”

刘胜利说:“我说不方便,就是不方便!”

到了果园,刘胜利和于大兴停在两棵桃树旁边。

刘胜利阴沉着脸问道:“于大兴,到了这儿,你有什么感想吗?”

于大兴抵触地说:“能有什么感想啊?……让我写作文吗?”

刘胜利再次问道:“于大兴,这个地方,难道没有引起你的什么回忆吗?”

“没有。”于大兴嘴硬地说。

这时,刘胜利突然动手,一拳打过去,打在于大兴脸上,嘴里大声骂道:“浑蛋!你简直就是个浑蛋!”

于大兴猝不及防,连连倒退,反问:“你干什么?!还是班干部呢!”于是他开始还手,边抵挡边出击边问,“你干什么打人!干什么打人?!”

刘胜利个子虽然不及于大兴高,但是长期的力量锻炼,使得他的身体素质非常强壮。他一拳一拳地继续打,喊着:“打的就是你!……这拳是替王明明打的!……这拳还是替王明明打的!……这拳还是!……”

于大兴一边还手一边后退说:“刘胜利,你疯了吧!你怎么知道王明明想打我?”

刘胜利说:“我就是知道!”他一拳又一拳地边出击,边骂道,“你个花花公子!你不务正业!你作风糜烂!你玩弄女生!……”

于大兴眼见着抵挡不住了,边后退边辩解,说:“谁花花公子了!……刘胜利,你怎么了?王明明是你什么人!……”然后他拔腿就跑,嘴里喊着,“救命啊!……刘胜利,你等着!”

刘胜利收住手,并不追赶,说:“我等着你,我一辈子都饶不了你!”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来后,于大兴跑进教室,他的眼角已经青了。

严卫国最先看见了,开玩笑问:“于大兴,谁打的?”

于大兴低下头,说:“去去去!”

严卫国又问:“打排球砸着了?”

于大兴说:“你再啰唆,我揍你啊!”

这天的晚自习课,刘胜利迟到了。下课回宿舍的路上,他向齐望承认,他把于大兴揍了一顿。

齐望问他:“为什么?”

刘胜利不语。

齐望明白,说:“是为王明明?”

刘胜利痛彻心扉地说:“对!就是为王明明!”

齐望说:“打人不对。但是我也替王明明惋惜。”

刘胜利的语气变得柔软,他说:“王明明本来是那么纯洁、积极、健康,无忧无虑……”

“刘胜利,你?……是不是……”齐望听出不同的含义。

刘胜利回避他的问话,强硬地说:“齐望,今后我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在咱们班上发生!包括你!包括秦小力!范大越!包括一切人!……我不想让大家都毁在这种事上!”

齐望明白了,刘胜利内心里也是喜欢王明明的。但他是真正严格地管住了自己,没有任性地发展这种感情。齐望同情他,也佩服他。

当天晚上,于大兴没有回宿舍。是刘胜利的拳头令他清醒地认识到了,王明明的离去,不仅是王明明的损失,也不仅是他的损失,显然更是同学们的损失。是的,没有了王明明的教室,怎么就显得那么的无趣了呢?想起前些天,王明明从家里带回了一整饭盒自己做的“洋芋擦擦”,说是在陕北向冯大叔学的。在教室里,她分给大家吃。她说她是把土豆擦成丝,用面粉拌好,上锅蒸熟,然后拌上醋呀,盐呀,辣椒呀什么的。她还专门喊他,于大兴!快来呀你,再不来就没你的了!记得严卫国还说,哟,王明明,这是专门给于大兴带的呀!

骑车在夜晚的城市街道上,于大兴第一次感到了孤独。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他要见王明明,要当面向她道歉。他曾经送王明明回过家,他记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但是他不知道王明明的家是在这座楼上的哪扇窗子背后。于大兴走近王明明住的楼房,他仰起头,开始扯起嗓子大声喊。“王明明——王明明——王明明——”

这时,就有窗子打开,人家骂起来:“喊什么喊?!……去去去!……号丧哪!”

于大兴问:“大爷,你知道王明明在哪家吗?”

人家怒气冲冲地说:“不知道!……快走!快走吧!”

于大兴不甘心,仍然大喊道:“王明明——王明明——王明明——”

楼上骂声一片。直到一扇窗子打开。王明明的剪影出现在窗口。

王明明说:“于大兴!……你快跑,我爸爸下楼揍你去了!……快!快跑!”

于大兴撒腿就跑,边跑边喊着:“王明明——给我写信啊——”

一整夜,于大兴都是在王明明楼下的绿地里度过的。清晨,当一辆苏式军用吉普车开到楼前,停下。马达轰鸣着,都没能惊醒于大兴。他坐在草地里,背靠着一棵老槐树,头埋在膝盖� �昏睡。这时,王明明跟在爸爸和妈妈的身后下了楼。她手里提着一个老式旅行包,向周围扫了一眼,立刻就看见了睡梦中的于大兴。

爸爸上车,坐在副驾驶座上,说:“明明,上车!坐后边!”

妈妈立刻就哭了,她说:“明明!明明,给妈妈来信啊!”

王明明没理会母亲的眼泪,只是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树下的于大兴,上了车。

吉普车轰鸣着发动了,王明明背冲着母亲,趴在窗子上绝望地看着沉睡中的于大兴。车子走远了,绿地里的于大兴才突然惊醒。等他看到车子,意识到什么时,才跳起来,追了两步,眼睁睁地看着车子消失在远方。他悔恨地打起了自己的头。

王明明的妈妈惊讶地望着于大兴,说:“你是?……”

于大兴撒腿就跑了。

听说她妈妈独自到过学校,为王明明办理了转学手续,带走了她在宿舍的铺盖。高一三班的同学们谁也没再得到过王明明的消息。时不时地,还会有王明明的各科作业本发下来,还有她的考试分数公布在墙报上,每到这时,秦小力的眼眶都会热一热,红一红。王明明的离开,也使秦小力产生了几分后怕。假如不是齐望决绝地断开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今离开学校的可能就是她秦小力了。在她眼里,那种感情就像个大火球,转呀滚呀,烧到谁身上,谁就无法摆脱,就会跟着熊熊燃烧……秦小力庆幸的是,齐望的果断救了他自己,也救了她。

一天,秦小力在校园里遇上齐望。见旁边没有其他人,秦小力对他说:“其实,齐望,我现在还有点儿感谢你了。”

齐望问:“感谢我什么?”

秦小力说:“因为你说的……咱们坚决不再单独见面了。”

齐望有些不好意思,说:“现在事情过去了,我可以告诉你,是因为我妈妈发现了,她坚决制止我……她也说过要来找学校哪。”

秦小力说:“看来你做对了。要是你态度不那么坚决,我就先成王明明了,这次走的就是我!”

“还有我。真的,我也肯定得走。”齐望说。

秦小力说:“对,因为我们都和王明明一样,是希望扬着头生活的人!……不做亏心事,也不做唯唯诺诺的人。”

齐望说:“秦小力,王明明的走,对你的影响是不是很大?”

秦小力说:“是,是非常非常大。我觉得我一下子变成大人了,好像一下子懂了好多。”

齐望说:“是啊,我们都长大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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