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弥漫，血腥像是滴在静水中的一滴墨，缓缓扩散开来。

森林在夜晚苍冷的月色下如同鬼魅群聚，流亡的公主跌跌撞撞仓皇逃窜。

政变发生在她身后的王宫里，作为王族唯一的幸存者，可怜的公主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华丽的衣裙就被最后的侍卫护送着从暗道逃出了王宫。

荒从黑色的森林中走出来，看到了站在公主逃亡之路的旁边，树颠上的司落。

逃亡公主的意念强烈到了荒不必将手探进她身体中就能感受到的地步——“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我的国家；我的子民；我要守护的土地和臣民……我……要活下去！”

荒冷笑着，“就算愿望很强烈，也不一定会实现的。有些存在是强大到会让任何愿望都变成绝望的。”

公主身后的追兵已经赶上来了，而护送公主的侍卫已经在一边逃跑一边战斗中一个个地倒下了。

公主穿着的鞋子经不住这样的奔跑，穿着华丽裙装的公主在追兵赶上来的时候绝望而惊恐地倒在地上，冷月照着剑芒，无情而寒凉。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倒地的公主睁开眼，却看见那个举着剑的追兵僵硬地倒了下去，他手里的剑也掉落在地上。没有时间去想这是何故，地上的公主爬起来脱下了自己的裙子，从尸体上艰难地扒下这些追兵的衣服自己换上。

司落的手下，被强硬取出的灵魂受到了损伤，那个追兵的死魂一副痛苦的模样漂浮着。荒看了司落一样，抬手，连同之前那些死魂都召唤了来，一个一个的死魂在荒的手下渐渐恢复成魂体，被净化和修复。

荒不紧不慢地做完这一切，放开手，球状的洁白圆满的魂体在阴司召唤之下漂浮着，向阴司去。

“呐，司落……你，失格了呢。”死使也好，魂使也罢，他们都是不能够插手活人的事情的。死使虽然拥有强制取魂的能力，能够从活人身上把灵魂取出来，却会对灵魂造成损害，而且要消耗自身巨大的灵力。

司落不语。他没有走开就是在等待着荒给与他惩罚。

“如此明显地插手人间事，上一位死使有没有告诉你后果是什么？”荒的声音波澜不兴。

“有。”司落同样毫不畏惧。

“是什么？”

“丧失死使资格，投入三涂河，承受彻冰冷和灵魂被腐蚀之痛。”

荒闭上眼。司落单膝跪到荒的面前，准备承受后果。荒靠到树上，公主正艰难地把被脱去外衣的刺客的尸体拖到一边。

荒仿佛叹了口气。

“司落，做死使……是不是很痛苦呢？要接受那么多死魂的怨念。”

“不。”

“真是不坦率啊。”

“……是。”

荒轻笑出声，短暂的笑声犹如昙花乍现，倏尔凋逝，空余寂寞香。

荒抬眼望向司落，“希望轮回去做人吗？”

“……对不起。荒。”司落低着头。

荒勾起唇角无声地笑着——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对不起这样的话呢。还真不习惯。“呐……司落。你是故意的吗？连下一任的继任死使都没有找好就做出这种事情，想要我自己亲自去找一位死使然后把他带到成熟吗？讨厌我到了这种地步啊。”

“没有。”

公主解下追兵的武器，换下衣服，把原来穿在身上的衣服包裹起来，向深林深处逃去。

“……我是不会替你找继任的死使的。”说着，荒走到司落身边，抬起手来，司落顿时痛苦得几乎要倒在地上，用手支撑着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狼狈公主的身影渐渐消逝在夜晚黑色的森林里。

荒把赋予死使的能力收回完全，失去了死使能力的司落很虚弱，虽然还是原来的模样，却完全没有了原来的神采，连那双冰冷的眼眸也都黯淡了。

接下来，荒要把这个灵魂抹消记忆，不予净化地沉入三途河底。但是荒却无声地叹了口气，手底下的司落开始神智恍惚。

“记忆……要被抹消了吗？”司落恍惚出声。

“是封印。”荒说了一句，有些微喘。

司落不解，为何要封印？为什么不是抹消记忆？接下来不是应该净化吗？不对，接受惩罚的死使是不必净化的，应该直接投入三途河中才是。

“想要保护她的话，就去罢。给你这个机会。”耳畔似乎传来荒淡淡的声音，有些缥缈。司落闭上眼笑了笑。

原来，她误解了。

那个公主……与他何干呢？他宁愿受罚也要救那个公主一命——“不过是因为你嘲笑她的时候，眼中的神情看上去却很悲伤……罢了。”

司落抿着唇，没有将这个理由告诉她。只是渐渐地，觉得意识里朦胧了起来，仿佛一片大雾弥漫着。

苍冷的月色下，一个拥有实体的司落出现在这片幽暗的森林中，男子迷茫地望着四周，只看到一地尸体。回身，冷月下一个身着红衣的银发女子正站在他身后。

女子苍白地笑着，荒芜的紫眸中看不到深处。她说：“你拼命保护的公主就在前面。”

“保护的人？”男子茫然，喃喃地重复。

“啊。公主啊，你不是要保护她吗？”

“你是谁？”男子定定地望着银发及地的女子，“啊，在这之前——我是谁？”

“对呢，你是谁呢？”月下仰头望了望夜空，“艾斯。你叫艾斯。”

“艾斯？”

“再不去就追不上公主了，笨蛋。”

艾斯皱了皱眉，很不喜欢别人叫他笨蛋。这一点跟司落还是一样呢。

艾斯的身影消失在夜色的森林里，红衣的月下倚在树上，渐渐消失。

“选择封印记忆……稍微有点费力呢。”荒望着夜空里的月，“我……是史上最善良的冥王罢。”笑。笑罢，神色寂寞。

冥王……这样的宿命，真的，无法摆脱吗？夜色幽幽，月光凄冷。

“艾斯……艾斯？呵。”

荒悠悠地走回阴司，站在曼珠沙华之间望着这里亘古不变的景象：暗红的、仿佛将要凝固的鲜血般的天空，黑色的土地，血海一样盛放不谢的彼岸花，黑色的三途河水，白色的奈何桥，安静而顺从的死魂，忙碌的魂使。

“荒……”

回首，身后站着的是那个温和微笑着的苍芜，只是此刻那温柔的笑容里有无法掩饰的担忧。

她对他，有过感情。险些因此丧命。

真是可笑呐，其实她知道的，感情这种东西，对于他们这些死去的人，是一种奢侈。阴司，本就是无情地啊。

她知道，他也知道。

所以，湮灭的感情谁都没有提过。

“苍芜，司落的世界里，由你暂时代职。”荒吩咐道。她知道他有这个能力，她创造出来的死使，有着她最青睐的能力。

“好。”苍芜答应，什么都没有问。他的笑容温暖，带着某种宠溺的味道，荒又一次险些失神迷醉在这样的笑容里。

那些感情……不替也罢。

毕竟，这里，是阴司。

——无情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