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十七 双规背后(2)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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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虽然是打场子、卖野药的江湖腔,但柳枫仍然能听出,这个家伙有点小聪明,甚至可能受过一点教育,这会儿说话间那种明朗神情,好像不是在那里装神弄鬼,而是在传道授业解惑。柳枫有些忍俊不禁。他骨子里虽然清高,但碰到好玩的事,只要心情好,还是愿意逗一逗的。

“得了,别胡吹了啊,我想应该是我的脚步重,你才猜测出来是先生吧。告诉你,本人是大学哲学系毕业生,哲学学士。易经是中国的古典哲学的范畴,相传是周文王所著,圣人读易,韦编三绝,都没完全理解了。我想,你大概还没摸到易经的门呢,并且连对象都选错了,也就是说,你找错人了。我呀,根本不信命,包括那些血型说啊、生肖说啊、星座说、地域说、时辰说等等,那叫怪力乱神,我一概不信。你说,我的命是你能算出来的吗?真能算出来那还叫命吗?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啊,泄露了可就非天机了。你说呢,我的易经专家。”

柳枫的话尖刻刺人,但黑眼镜一点没恼,好涵养地继续说:“不信无妨,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嘛,反正我又不要你的钱,你就是给,我也分文不取,能给您这样气场的人打上一卦,也是我职业生涯中一次难得的际遇。”他从身后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个马扎:“怎么样,高贵的先生,您就屈尊坐在这吧。本人算命一不问生辰八字,二不问姓名字号,三不必测字画符,只要借贵头一摸,我就能说出你的一切一切。先生可要细细听来,本人决不说第二遍。”

柳枫警惕地向四周看了一下,夕阳下沉,暮野渐入苍茫,城郊小巷有如农村,户户院门紧闭,家家炊烟袅袅,街上行人极少。再看黑眼镜的手,褪下手套后竟然是那样修长、白皙,连指甲都剪得整整齐齐的,不禁多了一分好感,索性坐下来,把脸微微侧过,让这位街头摆摊人的手伸到他头上,后脑勺、顶门、天庭、耳垂、鼻梁逐一摸索一遍。

人生之中,壮怀激烈也好,五彩斑斓也好,幸福美满也好,寿终正寝也好,无非是金钱权力、饮食男女、生老病死。在那一天,在那昏然的暮色里,黑眼镜摸完他的头后,薄薄的嘴唇快速蠕动,上天入地地一顿海吹胡咧,说了许多,无一不是花团锦簇,可喜可贺。

巧得很,柳枫刚刚办了一件和嘉谷发展有重大关联的事,得到了上上下下的承认与赞扬,这套花拳绣腿夸奖溢美之词怎么听都顺耳,对方怎么说也不显过。

在说到女人问题上,眼镜停滞了,他扬起头,侧着身,好像在聆听天上各路神仙耳语,好一会儿,才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让柳枫附耳过来,小声转述他所探听到的天机。

“您今年也有40多了吧。在这个年岁里,有个桃花劫。这个劫嘛,是让不过躲不过的,各个方面的因素也不允许你让你躲,只有迎着上了,但关键的关键,就是要把握好‘度’,要发乎于当发处,要止于当止处,切记切记。”

柳枫听得一乐,最后这句话太没水平了太江湖了。何止是男女,在任何事情上,“度”,都是最重要的。这位自称是易经先生的人大概还不知道儒家的深刻与进取、道家的超然与聪明、法家的刻薄与无情、兵家的严峻而残酷、纵横家的权变与无耻吧!还以为自己多么高超呢,掌握了人情练达之道呢,虽然招牌写着“易经”二字以示区别,但说到底不还就是个街头算命的!他当即拿出钱拍到了对方的手上,扬长而去……

如今,当柳枫困守愁城,望着缭绕烟雾下的那一片桃花,后悔当时没多问两句。

昏黄的灯光照着单调的几件家具,柳枫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来嘉谷多半年的工作、生活情况和被双规的原因:工作上应该说已基本适应,在自己负责的那一块范围里,特别是招商引资上有了很大突破,班子内部和下边的干部群众有目共睹;至于招商的方法他想不会有人讲出来,尤其是利润大于成本的时候;处理问题违规操作的事,就是机械厂那档子事自己也耍了滑头,具体的责任让县政府那边承担了。

自己究竟违反了哪条呢?按党章说,无非是政治、经济、作风。

说到政治,首先他这样的小人物是无资格犯政治错误的。

说到经济,自己绝对没有收过别人的现金和有价证券。记得两个月前县委调整对外开放办公室的班子,自己是主管领导,组织部推荐了一个副主任,晚上张二牛叫他到家吃饺子,吃完后对他说自己有一个本村的侄子,在乡里当经济委员会主任,新娶了媳妇在县里的师范教书,想提半个格上这里来。吃了人家的嘴短,又喝了些酒,当时就答应了,回去后马上把组织部推荐的人选顶了回去,又给于茂盛做工作。常委会通过的第二天早晨,那个新上任的副主任拿了一个信封,里面装了5000元钱放在他办公桌上,被他当场顶了回去。后来他在很小的范围内说了这件事,但还是被张二牛知道了。也是在一次喝了酒之后,张二牛说他,你不收就不收吧,还到处瞎××嚷嚷,弄得我那个侄子不好做人。柳枫哭笑不得。自己倒是经常白吃个饭,收几条好烟,几瓶好酒,不过,现在这事好像不算什么了。

再就是作风了……

上次去外地,和以往一样,不去商场,不进娱乐场所,只是逛书店。在王府井书店,上上下下转了半天,相中了一本西方一个社会家写的《交往、交叉的艺术》,说是艺术,实际上是理论,柳枫很欣赏,上面说:交叉理论向世人展示了一种与亲爱的人相处的艺术,就是说,亲密的人之间,应该是两个相交而不重合的圈,交叉的部分是彼此共同的世界,不交叉的部分是各自独有的天地。懂得在交往中保持最适合的距离的人,才会得到最完美的感情生活。他始终认为,自己与韵致之间基本上遵循了这个原则的。

柳枫像蚕丝剥茧一样,大前提小前提地分析着,一样一样剥离着。双规总有原因的,最后的估计就是得罪了谁的问题,第一就是在堵决口问题上和省委的纪委书记楼宇的争论,那是为了人民的利益鼓与呼,再说作为省委的领导不至于这么没肚量啊;第二是抢修大堤时无偿调用了方囊亲戚的拖拉机,损失也不太大,方囊也不可能这么小心眼啊。他自认为和方囊处的关系还是可以的,起码比欧阳强,起码没有什么利害冲突啊……

一夜未睡,柳枫早早起床,他有晨练的习惯,一般是到河边上跑步。叠被、洗漱完毕却猛觉自己失去了自由,只得在屋里做了几个扩胸动作。

望着外面高远的天空,柳枫顿觉身不由命。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鸽哨从远处传来,一只品质优良、全身的羽毛像“小雨点”的信鸽翩然而至,振翅一跳跳到了窗台上。奇怪的是它嘴里叼的不是小虫和庄稼粒,而是一张折成小燕子形状的纸条,小嘴透过防护栏的缝隙,两只乌亮的眼睛看着柳枫。

柳枫心里咯噔一下,警惕地向外间探头看了一下,两个科长犹在鼾声如雷,便小心打开窗户,把纸条拿到了手,小雨点则跳向窗台的一角,大口吃起了一个小塑料盒子里的食物。

纸条打开,上面只有一句话:“稍安毋躁,自有高人搭道。”字写得像长得很生硬的树杈子,不像是有文化的人写的,但用词又是半白话半文言,没读过几本古典小说的人还真不可能写得出来。尤其是后半句,用的是当地土语,搭道,是跑路子让他出去,还是暗地里把他救走,一点也不明确。不过,总之是福音。

柳枫看完后,点燃一支烟,把小纸条放在烟灰缸里烧掉,借小便的机会倒在了抽水马桶内,冲了个干干净净。

沉默是金。整整一天,除了吃饭,柳枫没说一句和自己有关问题的话,倒是两个科长总是有事无事地搭讪两句,还是客客气气的喊他柳书记,服务得也颇为周到,还安慰他说,他们见得多了,进了双规门的人大多数有问题,一般是逃脱不了的,但要是上边有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出去照样做官。说你柳书记是省里来的,肯定有人活动。柳枫没有反驳。

为了打破沉闷,一个科长特意讲了一个短信上流行的段子,说有一个老总和女秘书坐火车软卧包厢出差。晚上,老总一看自己的表不知何时停了,便问女秘书,现在几点?女秘书说,10点。老总说,整啊?女秘书说,太早吧,人还没睡呢,列车员还在过道里走呐。老总说,我是问10点整啊?女秘书说,再等一会儿吧,11点吧。说完,两位科长放声大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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