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16章往事回忆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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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两三天,他常往另一个生产队的蝌蚪家跑,因为余老师借住在蝌蚪家。蝌蚪是他的死党,刚上初二,因为肚子一吃饱饭就圆鼓鼓的,活像水中的小蝌蚪,故而得此诨名。蝌蚪问他找余老师干什么,他说学画画,蝌蚪说余老师教我代数,哪有时间教你画狗屁画。他说不信你去问余老师,蝌蚪刚进去就出来了,余老师跟着蝌蚪出来的。蝌蚪没办法独得余老师宠爱了。

他永远忘不掉那个黄昏。

他和余老师爬上东堡山,余老师说带他来看夕阳,给他的笔找点自然的灵气。爬山时,余老师走在前面,那天她穿的是牛仔裤,白色花领衬衫,她的后臀清楚的暴露在他眼里,他那时没有初恋过,有些懵懂,他看着余老师丰满美丽的后臀,心里发慌,有点羞涩,又有点无知的贪看。后来上一个小坎时,余老师上去后向下伸出手,他握住她,由她的力量往上跳,他感到一股别样的痉挛,使他微微发抖。

他们站在东堡山的一块大石上,面向西方沉落的太阳。此时,落下的太阳只有一丁点儿的红影,西边天际铺满鲜艳的彩云,染得与天接壤的山脉好像成了天上的山脉,夕阳的余晖洒在山村,山村像披了件黄衣,田地野道被涂染成深色,出村的公路灰白带般飞翔,农家院落静静地,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很遥远似的。山村上空慢慢蒙上了烟,轻轻地飘流,缓缓地下降。

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从没专心地观赏过夕阳里的村子,没想到书上所描写的夕阳在现实里真的如此美丽。这一刻,他万分感动,仿佛接受基督的洗礼。

观看夕阳途中,他侧眼盯余老师。她的额发在清凉的风里拂动,金黄的发光,精细的眉毛弯出极美的一个弧,眼睫毛悠长略有翘姿,从她眼里可以看到一片安静闲适的天地,鼻尖上的微汗如雾般迷蒙,霞光映在上面,光泽如玉。他不能久看她,便又去看夕阳,当他再次侧眼时,看见她的嘴唇润润的,光斑点点,唇纹宛如工笔画的每一条细小的线痕,这样精致的唇他只在梦里见过。

当晚他就奇怪的发梦,他梦见余老师伸出手握住他,带他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余老师只是朝他笑,带着他向前跑,他感觉无论怎么跑也不累,他向下一看,原来他和余老师飞在空中……

观看完夕阳回来的路上,他对余老师说:“余老师,我能不能不叫你老师?”

余畅问他:“我不符合当老师的条件吗?”

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叫你姐,畅畅姐。”

余畅回头看他,忽然发觉这个比她小一个时代的男孩是多么天真、可爱,完全不像他的身高容易成熟,山里的孩子也许都这样吧,她想,她答应了他。

从此,他的梦里总有个身影出现。

后来他从死党蝗虫那里得知,住在校长家里的那个男青年是余老师的男朋友。他见过那个男青年,高高大大的,走路大跨,说话普通音占八成,另两成叫他听不出来头,他曾上过他们班几节课,讲得少,一般叫他们自习。老师们对男青年颇有微词,校长知道后没表态,任他那么上课。他对男青年没有好感,因为男青年看人时常削着眼睛,用他们这里的土话说叫“飘飘眼”,并且那话来的不咸不淡,使人分不清他是褒是贬。不过,其他一道来的男青年都非常尊敬他。他不相信蝗虫的话。蝗虫是学校出名的顽童,喜欢制造新闻,背地里极尽诽谤之能事。因此,他质疑。但后来他的亲眼所见证实了蝗虫所言非虚。

那天中午他回家吃饭,路过村旁的小河边,他看见余老师坐在河岸的草丛边,手上拿了支画笔。他猜她在作画,他正想跑上去看她作画,忽然从余老师旁边立起一个脑袋,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大白天僵尸从泥土里冒出来了。前几天村里放电影,就有叫他深刻的一幕,一个死了的人从泥土里破棺而出,正在前面走的人还不知道。可是没到三秒钟他就否定了,那是个人,正是住在校长家里的那个男青年。男青年左看看右看看,不时用手摸一下余老师的脸,余老师就轻微的斥责。他心里顿时凉了,气冲冲跑回家。

自那以后,每当看见男青年,他就握拳瞪眼。余老师怎么可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他直觉余老师一定被男青年骗了。男孩骗女娃太容易,学校的女生就是这样,男生稍微使用三寸之舌,必将女生哄得“啰啰”旋。可他没办法阻止他们见面聊天。

他想起了蝌蚪和蝗虫俩死党,就找他们想个让他们分开的办法,反正,余老师千万不能给男青年骗了。蝌蚪仗义拍胸,说他会监视余老师,蝗虫则不看好形势,说外星人终究要离开地球,叫他别傻的要和余老师“扣勾”。他因蝗虫说了这句下流的话,大为恼怒,差点与蝗虫打了一架。

有月亮的一个晚上,蝌蚪来向他通报,说那匹骚马来找余老师,余老师跟骚马出去了。他马上扔下饭碗,进屋里拿了把弹枪,母亲问他晚上出去干吗,他借口说去请教余老师。

他们是在一片小林子里找到余老师和骚马的。林子稀朗,月色柔和的洒在林里,他们散了步,手挽手的又坐在林旁的草地上,刚坐下就立即起来了。他听见余老师说地上起了露水。余老师站起来的时候,骚马一下揽住了她,将她搂紧。余老师惊慌的说,“你干什么,快放开!”声音却小得像老鼠啮木头。蝌蚪看到这一幕,张大嘴的要大叫出来,他赶紧捂住蝌蚪的口,心脏狂跳,身上血管暴涨。渐渐地余老师就和骚马嘴对嘴了,手在彼此身上摸来摸去,他痛苦的要哭。他用力掀开蝌蚪,抓起弹枪,上了一颗忌妒的子弹,瞄准骚马的后背射了出去,骚马中弹了,“哎哟”一声,放开了余老师,同时他身后的蝌蚪怪叫起来。余老师惊慌了,快速离开小林子,往蝌蚪家的方向跑去,骚马摸着被不名飞行物击疼的后背跟了上去,眼睛还在前后左右的搜寻,仿佛害怕还要遭袭。

接连好多天,余老师跟骚马保持了距离。

他不能接受的一天终于来了,九名青年志愿者于一天早上离开了山村学校。他要上课不能远送余老师,但是他舍不得,抱着课本追了上去。

“余老师!”他喊着。

走在中间的余老师停了下来,回过头来,他已跑到了她面前;其他人叮咛了他一句先走了。余老师问他说:“你怎么不去上课,现在正是上课时间啊。”

他喘口气说:“余老师,你……还会来吗?”

余老师抬头看看天上薄雾缭绕的青空,以及东堡山,山村的学校、农舍,这是一块离开很近的地方,山青水秀,乡情淳朴,是她向往的家园,然而她的理想却不在这里。她说:“会来的。我们走了,你们要好好学习,将来争取走出这个地方。对了,你的画不能松懈了,下次再来的时候,我要检查你进步了没有。”

他沉沉点头。

“好了,快回去上课。”

他割舍不下什么,心里难受,他说:“余老师,我一定考上高中考上大学,我一定会去找你。”

余老师说:“就这么定了,我在大学迎接你,到时候你这男子汉身体再这样小女生似的,我可要生气。”

他又点点头,然后将一样东西递给余老师,“送给你。”余老师接到手上,见是一枚草戒,小巧玲珑,这份离别礼物使她颇感意外。

余老师收入草戒后向他道了声谢,转身就走了。他跑两步,喊了一声:

“畅畅姐!草戒!记住!”

结果:

他站在路口,她的背影渐渐缩小,消逝。他的喊声响在山村上空,透过时空,萦绕在十年后的耳畔。

罗远异常平静,点上支烟抽着,粉白色的烟雾在屋子里袅袅婷婷,他已经激动过、兴奋过、狂喜过,现在他平静了。经过十年的磨砺,他已能以一种平和的心态来面对大喜大悲,十年来他伴随着记忆里的一个故事而成长。十年后的今天,他终于发现十年前的那趟班机已停在了十年后的这个机场。

一天,来了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喂,谁呀?”

“你是海远吗?”

“是。”

“我在重庆书城看见了一幅画,作者名是海远,是你吗?”

“是。你是对我那画有意见?”

“不是。我想买你的画,我们约个时间当面谈谈。”

等对方挂了机,罗远简直快乐发疯的要去自杀。有人居然要买他的画!他以为是自己听错,然而这是真的,听声音是个女人,好像,罗远觉得那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步入茶室,罗远向一位服务小姐询问,服务小姐指了指左边最末一个茶座。罗远慢慢靠近茶座,要拢茶座时,心跳不已,这个人的背影竟然是余小悦!

他绕过去坐下,平息胸中的澎湃,说:“让你久等了。”

余小悦对海远这一名字不陌生,她的一位热心听友就叫海远,而且还是特约听评员,她当时看到那幅思慕已久的画时,很自然联想到叫海远的那个听友,转头一想,这本不奇怪,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尽快买下这幅画要紧,于是她照画边标签上的联系号码拨通了电话。

眼前这位海远,长得干净利落,身高身材都恰到好处,神情见了她有些异样,隐透出经过艺术加工后的气质。这副模样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就是余小悦吧,‘雾都情怀’的主持人。”

余小悦愣了愣,立即想起来了,原来他就是来参加听友俱乐部的那个自称叫海远的人,即特约听评员,她的热心听友。

“哦,你是海远,经常写信给我那位。”

“是。”

“巧,太巧了,想不到那幅画的作者是我的听友。”

俩人露出笑容,感到亲切,谈话就削除了隔离。

罗远见她瓷杯里盛着淡绿色的透明水,像一缸冷冻的冰,好奇问:“你喝的不是茶?”

余小悦端起瓷杯,说:“绿茶饮料。”随即喝一口,那神情令罗远置疑。他曾喝过绿茶饮料,没什么好喝的,抵不过红茶,喝绿茶不如喝百事可乐或可口可乐。他垂眼看自己面前的一杯赭色森然的茶,刚好与她的透明淡绿相反。

“海远。”

罗远正眼瞅过去,觉得她叫海远的声音悠远深长。

“可不可以透露一下你创作‘四月八号’的一些因素或背景?”

这是偶然,亦是对于生活的一个感悟与积累,能欣赏他这幅画,说明有些与他共同的东西存在。他简单说:“看过这幅画的人也许都有个疑问,为什么要用四月八号来作画名。其实,这并不是随意牵强,以求不同,引起观者注意,而是在一个日期上追踪一份心灵的回忆。虽然把它限于一个时间段有些折煞艺术效果,但是心灵上的某些东西,不是时间所能局限的。”

“比如感情。”余小悦添一句。

罗远不置可否,觉察出她在套他的话。

整个交谈过程,顺利平和,罗远始终不敢盯她太久,他的目光一会左面一会右面一会向下,他知道面对那双眼睛要具有魄力。她披顺的秀发,淡墨清新的眉毛,如玉润泽的脸颊,雕琢般的唇鼻,她的那一种散发出来的气色,味道,令他着迷,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也许更深。

余小悦谈得好久没有这般惬意,偶遇知音一样,她回到主题上说:“你的画我很欣赏,你出个价。”

罗远在不知道是余小悦买画前他一定报价不爽,当知道是她要买他的画时,他踌躇了。说实话,这幅画是他自己也比较满意的一幅,前不久还在中国美术馆展出,目前而言,是他的最高成就。别人实价实卖,可余小悦,他无话可说。

他想了想,说:“小悦姐真喜欢海远的画,就拿去。”

余小悦不喜欢接受白白的馈赠,道:“不要不好说,现在你不是我的听友,你是画的主人,卖主,我是购买者,你出价,我购买,很公平。”

他还是说:“好容易等到一个懂我画的人,我怎好向他收取什么呢,你喜欢它,我就达到了目的,钱不能说明它的价值。”

所有艺术品必须转化为商品才能明码实价,亦是尊重艺术工作者的一种方式。余小悦把握得清楚,便说:“你不愿开价,我给你开个价,如果能卖你就卖,不能卖我可以考虑在能力范围内加一些。”

罗远不知如何应答。

“1万元怎么样?”

是不是听错了?罗远目。余小悦不惊不诧,相当沉静,这个数目从她口里吐出,轻如棉絮,却重重落进他耳里,回音震荡。

“他不说话,是嫌少吗?确实,你的这幅画入围新秀展,表现力非常好,意境非常深远,我也非常喜欢,1万元买一幅自己所爱的艺术品,对我是赢头,作为创作者,你可能有些吃亏,不如这样——”

没等余小悦说后面的话,罗远慌不迭出声阻止:“够了,够了”。马上又觉话不妥,即刻改口,“我不是用来卖的,只要有人欣赏,任何人我都会送给他,你若把它算成数字,你出十万我也不卖。”他的话是假的,换成其他人,他早答应了,一幅画卖一万块,对在画坛初露锋芒的人而言,是一笔不小的酬劳。

余小悦不懂,问:“那你不卖给我了?”

罗远呷口茶,说:“你留个地址给我,我找个时间给你送去。再谈钱,我就不卖了。”

余小悦算是领略了这个艺术家,艺术家可爱的臭脾气。

离开茶室时,罗远对对面的余小悦说:“其实我不叫海远,海远是我笔名,我的真名叫罗远。”

这段日子,罗远春风如意,做事顺利,他所在的公司鉴于他工作的出色表现,升任他当设计员,专门搞平面设计,工作地从下属分公司直接到公司总部大楼上班。应聘那会,罗远舍高求低,选择在各大商场推销兜售各种电器设备。一次意外将他推向了好运的门槛。那次是一个顾客投诉,对所买的商品的质量置疑,他经过检查,证实顾客置疑的正确,为公司名誉着想,他私自掏腰包退还了顾客的购买费用,然后对电器设备进行追根问底排查,待掌握故障原因,他立即向公司反映,公司领导非常重视,随即将有质量问题的电器设备招回。他因此倍受公司领导器重,经总部人事部批准,他被直接提到总部工作,任职于设计部。

接着好运接踵而至,他的大幅油画入围新秀展,听友俱乐部聚会时又见到了仰慕已久的主持人,而且证实了一件事,然后主持人竟自动找上门来,并要求购买他的画。他还思忖用什么方法可以接近主持人,经常能见见面什么的,有了画的牵引,他不愁和主持人不能经常见面。让他闹不明白的是,主持人怎么那么喜欢他的这幅画,他虽觉得是目前创作的一幅比较满意的画,可是两年后再回头看这幅画,大概也是多有不足的。他完全没想到主持人竟是他的知音!当然这并不奇怪,十年前的事他记忆犹新。同时,他有个天大的悬疑?她是她吧?应该没错呀,许多表状都能对号入座,只有些许不同的地方。十年,漫漫长长,许多东西改变很正常。所以,他深信不疑。

一个雷雨天。

雷声不断,天上乌云翻滚,性急的雨点已东一滴西一滴掉在了地上。罗远整理完打印图片,走出设计部正准备乘电梯,楼道里突然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挽着男的手臂,很亲热的样子。他惊讶得忘记了按电梯。那女人是红玫瑰——姚仙霞?他赶忙转个背,慌张地摸出手机,假装在打电话。红玫瑰的眼睛何等尖利,一瞟,比雷达的辨识力还强。红玫瑰按了电梯键,斜眼瞟了几米外正在打电话的男人,心头纳闷:他怎么会在这里?不及细想就和身边的男人踏进了电梯厢。

罗远转过身,看看不远的楼梯道,上层是公司最高领导办公的区域,禁止闲杂人等上去,他上去过一次,连老总的面也没见到。上面有会议室、休息室,几位顶层领导的办公室,面积颇宽阔。听说上层的电梯坏了,正在维修,下午就能修好,故而上层一干人必须步行下楼来乘这层的电梯。红玫瑰居然自上层而来,还与一个男人下来?他猜,那男人必是上层某位实权派,红玫瑰虽然漂亮,说到底只是一个没多大文化的俗女子,是爬不到那么高的地方上去的,除非——他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没有出去吃午饭,一个人回到了设计部。设计部此时一个人没有,他坐了一阵,又走到设计部的吸烟室去,摸出烟盒,点上一支烟。吸烟室临窗,可以看见窗外的天地与城市,这时雷声仍连绵,乌云仍密布,雨已经大起来,城市上空形成了一层雨雾。室内的烟雾也像雨雾,罩住了他。

第二天下午就证实了罗远猜测的不假。

他上班的时候,设计部就接到上层电话,传罗远去上层老总办公室。罗远纳闷,公司最高长官找他?这不符合事实逻辑,但也只好接令去,没准嘉奖重用他呢。

他一路数着门牌上方的标号走,来到一扇金黄色的大门前。嚯,老总不愧老总,门框都比下一级的官儿气派宽大。他整个整仪容,保持微笑,开始敲门,他忘了,门框右壁上有个小门铃。

敲了一阵,才听见里面喊一声:“进来!”

他扭动门锁进去了。眼界顿然开阔,脚下踩的是大理石,头顶的是法国吊灯,四壁青绿一色,犹如置身碧海。一边的高档沙发椅庞大如牛,朱红色的茶几牢实地定在那里;另一边是一个临时衣橱,光滑诱人。正前方的办公桌幅员辽阔,呈月牙形,有点类似于吧台的圆角,有点深紫色,有点浅赭色,不好细分,办公椅是高背转椅,可升高可降低,自由调解,坐进去,仿佛比诸葛亮更显神气,运筹帷幄,调兵谴将,指点江山。与办公桌相邻是一把小型椅子,茶几高高的圆形状,前面的墙壁换成了落地窗,有粉白色的印花窗帘遮着。从办公椅到那把小型椅子只需六七步,看着好像两个天地,一面办公,一面休闲。

罗远想,这间办公室绝对是重庆的名牌。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她从罗远一推开门就一直盯着他,罗远决想不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是一个他认识的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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