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后。

当电话响起的时候，电力工程师正在给女儿换尿布，这对粉嫩可爱的双胞胎不仅哭叫是同步的，大多数时候尿尿也是同步的。一次哄两个孩子换两条尿布，保姆又不在家，把这个大男人弄得手忙脚乱。

等他抓起话筒的时候，那边已经挂了。

来电显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迟疑了一下，雷涛还是拨了过去。

对方接电话的速度很快，雷涛推测那边大概是在等着他回电话。

“嗨，是我，Y.M.”听筒里传来轻快的声音—居然是孟雪樱，之前和他一起狩猎吸血鬼的女孩。雷涛感到一丝惊讶：严格来说，他们不应该在“事件”结束之后再接触。但是她用的是代码对话，打来的也是一次性手机。

“是我，L.F.，有事吗？”他问。

女孩沉默了片刻：“有个事儿，想和你谈谈，和我们的‘兼职’有点关系。”

“你知道我的电话号？”

“它就写在你公司的主页上，我知道这事儿不合规矩，但是我能找来商量的人也只有你了。”女孩说得又急又快。

不安的感觉掠过这个居家男人的心头，“好啊，在哪儿？”

“南京路上的麦当劳。”女孩回答得很快，“那儿足够自在，而且足够吵。”

足够吵。

一个足够吵闹的地方意味着没有人会窃听他们的对话，而且最主要的是，吸血鬼讨厌吵闹的地方，在他们灵敏的听觉里，一个客满的快餐店里震天的喧哗声无异于一场长效持续音波轰炸，如果当天有一群孩子在开生日party就更好不过了。

“按照标准来？”

“一切按照标准。”女孩回答。

雷涛又和女孩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代码、手机、麦当劳、标准会面——这姑娘肯定惹上了麻烦而且麻烦不小，以至于要打破规定找上他。

当然，除了他，她找不到别人，按照规定，事件结束之后他们将和猎手组织暂时断绝一切联系，直到组织联系他们，或者通知他们从此和组织剥离。

他本可以放手不管。

毕竟公司的事情已经很忙碌了，还要照顾孩子，打理家事……但是雷涛不想拒绝这小姑娘的要求，他们先后加入猎手组织，曾经在一起训练长达四个月之久，偌大的训练营里他们除了教官就只认识彼此，一同训练一同学习……彼此都有着相同的执着和伤痛，并一同完成了那次对他们来说都意义非凡的“事件”。

她是他的家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当雷涛来到麦当劳的时候，孟雪樱已经在等着他了，这一次她打扮得堪称清纯少女，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化了个淡妆，再加上那个双肩包，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学生妹。她点了两个加大套餐，理直气壮地把附赠的玻璃杯收进了自己包里。

两人选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来，这里足够吵闹，但是别的桌子离他们又足够远。女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可乐，向后靠去。

“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她说，“关于一个姑娘的故事，虽然她已经死了。”

雷涛点点头。

女孩交叉手指，深深吸了口气，“她是我网友，我们在网上认识的，去年她来浦森玩儿的时候还和我一起吃过饭。她叫林琳。”

一个女孩，名字是林琳，1岁，大学生。每年暑假都出门旅游。

今年她去了峨眉山。

一天后，她被人发现赤身裸体死在一家小旅店的浴缸里，割腕自杀，血流得满地都是。

警方已经结束了调查。

“但我不信，她不是个会自杀的人。”孟雪樱用力摇着头，“她有个男朋友，她出去旅游之前他们吵过架，但是这些不是……”她似乎在斟酌语句，“就这些破事儿就能让她把自己弄死在浴缸里？我不信，她晕血，晕得厉害，她就算觉得活着没意思也不会割腕，她会上吊，会跳楼，或者，按照我对她的了解，她会去先把她男朋友暴打一顿，然后出门大吃一顿，然后这事儿就结了。自杀？她没那么傻，真的。”

雷涛耸耸肩。他知道有些人会突然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只是因为活得太累，或者因为觉得今天适合从楼上跳下去。这世界上匪夷所思的事儿太多，包括他见识过的和没见识过的。

“我知道你不信。”女孩说。

他点点头。

“那来想一下，老雷。”女孩用上了严肃的语气，“假设你很生气，你和男朋友吵了架，你想要自杀。”

“女朋友。”他试图更正她的假设。

“你也许应该试试男朋友——”女孩咧嘴一笑，“不管这个，反正你很郁闷你想要自杀，然后你决定去旅行。”

“我决定去旅行，我他妈的干嘛要去旅行？我打算在路上死掉？”

“也许。你和男朋友吵了架，但是既不打算把他掐死在屋里，也不打算把自己吊死在他门口，你想去旅行——这就是林琳做的事情。”

“好，我心情低落，我想死，但是我还是去旅行了。”

“你想死，所以你死在一个小旅馆的破烂浴缸里。”女孩阴郁地看着他。

“……”

“……”

先前困扰他的微妙感觉终于清晰起来，雷涛扬起眉毛，“好吧，如果我想要在一个浴缸里放干自己的血，我干吗非要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跑到峨眉山去？她家在哪儿？”

“苏州。”

“这个假设怎么样，我想死，但是不想给家人添麻烦或者不想死在家里，所以我去旅行。”

“你大可以死在任何地方，为什么是峨眉山？”

“死前想看看峨眉山金顶？”

“她还没上山就在旅店里放光了自己的血。”

“……”

“所以。”孟雪樱慢悠悠地说，“她不可能是自杀。”

“警方为什么认定她是自杀。”

“没有抵抗的痕迹。”

“她心甘情愿想去死？”

“或者有什么东西让她心甘情愿去死。比如吸血鬼的魅惑能力。这就是为什么她给自己放血还死在一浴缸水里，那样可以掩藏大部分血被吸走了的事实。”

雷涛眯起了眼睛，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这只是你的推测。”

“对。”

“没证据。”

“没有。”

“这没法说动米高雅娜。”

“我有些别的东西。”女孩的口气阴郁冰冷。

“说说看？”

“我上网搜索了一下，就只是Google，关键词是年轻女性、割腕自杀、浴缸。各地的报道都有，大部分轻描淡写，但是有一系列都发生在风景区，不同的风景区，但事件类似：女孩子，单身旅行，割腕自杀，浴缸或者浴室。”孟雪樱的手指交叉起来，掐得很紧，“从今年年初开始到现在，就已经有六起了。因为发生在不同的省区，所以几乎没人注意到。”

“六起？”

“嗯。”

“它们之间有联系吗？”

“我不是分析员。”女孩摇了摇头，“我已经把整个事件写成报告，准备下次会议的时候提交上去。”

“那么……”你找我是为了什么？雷涛扬起眉毛，他没用问出这个问题，女孩已经迎上他疑惑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我肯定会提交这个报告，但是有个问题，”她说，“按照原定计划，第五次行动已经完成，我们应该进入潜伏期了，等待第一次曝光事件的拟像完成，才能开始下一轮的行动，这期间至少是一年的空白期，不能执行任何行动。”

“嗯。”

“但是假设我的判断是对的，这家伙在今年已经袭击了六个人，再等一年会有多少受害者？”女孩轻声问。

雷涛闭上眼睛，他不愿意去想。

“支持我。”女孩恳求道，“支持我，我需要你帮我说服米高雅娜，把这个行动插进来，一个额外行动，我们已经找到了这家伙的尾巴，现在我们必须阻止它。”

“前提是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知道我是正确的。”

女孩的神情坚定。

雷涛叹了口气：“好吧，我帮你，我会支持你，我会试着去说服米高雅娜，但是我不保证——我没法保证任何结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