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年，十三岁。

这年春天很特别，因为，我开始发育了。

算上前世已是第二次青春期，但我还是上网偷看了陈冠希的那些照片，很抱歉。

上辈子，差不多也是这个年龄开始的吧。男生普遍要比女生都晚一些。1990年，流行BEYOND的《光辉岁月》与《海阔天空》。班里有个女生特别喜欢薛岳，那年深秋他死的时候，女生在课堂上痛哭流涕。这辈子，我才从网上认真听了这首歌，却是信与死去的薛岳合唱的版本——

“如果还有明天？你想怎样装扮你的脸？如果没有明天？要怎么说再见？”

火车站是上辈子经常路过的地方，许多人对那里感到害怕，不仅因为一年四季拥挤的人潮，和发出汗臭味的露宿广场的民工兄弟，还有不断发生的偷窃与抢劫甚至杀人案。但我并不害怕，每次走过地下通道，都会看到蜷缩着取暖的流浪汉。运气好的话还有人抱着吉他卖唱，每次我都会驻足几分钟，默默听那落魄但有礼貌的年轻人把《春天里》唱完，然后挤出身上仅有的几枚硬币放下去。

黄海警官陪我从地下通道走过，一路告诫我不要独自过来。他的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又是杀人案，刚要转身离去，我拉着他的胳膊说：“喂，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不怕有强盗把我抓起来吗？”

“妈的，也是哦，怎能把你扔在这种地方呢？”他看了看手表，挠着头说，“来不及了，跟我来吧！“

案发现场就在地道出口，怪不得要那么急赶过去。我还认得这栋大厦，二十年前刚造起来时很气派，如今却破旧不堪，全是些皮包公司与社会混混。门口大厅挤满了人，警察已拦起了警戒线，我低着头走了进去。这里没有人不认识黄海警官，但也没人来阻拦我，大概把我当作了被害者家属，或是什么重要的现场证人。

“记着！只准看！不准摸！绝对不要说话！不然我就惨了！”

在黄海警官的反复警告下，我跟着他走下一道长长的阶梯，竟直接通往地下——四周墙壁斑驳脱落，灯泡如鬼火一明一暗，外面贴满的老军医小广告也到此为止，不晓得要去什么可怕的地方？

忽然，我想起了十三年前的魔女区。

“到此为止，不准再进去了，就在这里等着我！”

黄海低声拦住我，他戴上手套与鞋套，小心地弯腰进去。门里的灯光刚好亮起，从外面拉进来的电线，闪过几个白大褂警察身影，还有照相机的“喀嚓”声。我好奇地把头往里探，但总是被人们的背影挡住，只有在警察低头勘察之时，我才能见到躺在地上的一段身体。

是个女人。

不错，还穿着裙子呢，似乎是那种长长的呢料，可以盖住膝盖以下的部分。黑色的袜子看起来很完整，包在红色的女式皮鞋中——有只鞋已从脚上掉落了，露出僵直的脚背形状，直挺挺地向前勾去，记得爷爷死后也是这样的。当年遇害后的我自己，也是如此躺在地下的污水中吧。

“等一等，有什么气味？”

地下室里传来黄海警官沉闷沙哑的声音。

“死人的臭味呗，我们不是都闻惯了吗？”

一个年轻的警察回答，我下意识蒙住了鼻子，似乎是有股难闻的腐烂味。

但黄海即刻训斥道：“你小子不抽烟，不像我这个老烟鬼。”

“你说凶手在这里抽过烟？味道早该散了吧？”

“这个地下室几乎密封不透气，烟味自然能留下几天都不消散。”黄海的语气有些激动，沉默片刻补充道，“再仔细检查一遍，墙上地面甚至天花板，任何地方都不要漏过！”

我在外面焦虑地等了十几分钟，隐藏在地道的阴影中，几乎没有警察注意到我的存在。

终于，尸体被从地下抬出，全身用白布盖着，但并无任何起伏曲线，似乎是平胸女？

经过一道狭窄的阶梯，死人要被抬上去很艰难，无法完全保持水平。当她经过我的面前时，那块白布就从身上滑落了……

心脏，我清晰地感觉到了十四岁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我看到了她的脸。

却又不是正脸，只是侧面的一小部分，因为她是脸朝下对着担架的！不错，死者不是仰卧而是俯卧，整个人都趴在担架上，因为杀人的伤口就在背后。

死者整个背后都被鲜血染红了，我几乎可用肉眼看到深深的伤口，从脊骨的左侧切入，想必是直接刺破了心脏。

小警察手忙脚乱地给尸体盖上白布，转头却发现我站在墙边，这回轮到他被吓得面无人色了，“哇”地一声惨叫出来，还以为黑暗中藏着一个《咒怨》里的小孩。

“大惊小怪！”

黄海警官跑出来捂住我的脸，提小鸡似的将十三岁的我拖出去，同时在耳边关照：“小子，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当我走出这栋破烂的大楼，只觉得阳光极度刺眼，好久才能揉着眼睛睁开。

黄海警官蹲在警车旁边，不停地抽烟。

认识他已整整三年，发现苏州河畔吉普车里的女尸也有三年零三个月——从此刻他的表情判断，这桩棘手的凶案终于有了进展。

几天后，我跑到黄海警官家里吃饭。

“老子要拉屎了！”

他捏着一叠厚厚的卷宗，把我推开走进了卫生间。

不久，卫生间门缝下漏出香烟的烟雾，同时响起黄海沙哑的声音——

“死者是女大学生，年仅二十岁，背后有个深深的刀口，直接刺破心脏而亡。死亡时间大约在被发现前的三天。死者生前有过被性侵犯的迹象，因此留下了更多证据。根据案发现场的环境与线索分析，非常有可能与苏州河畔女尸案是同一个凶手。”

我正在想象他坐在马桶上边抽烟边念报告的情景。

“现场发现凶手留下的烟灰，经过提取与检测分析，确认其中含有一种特殊成分，只有英国SATAN牌香烟才含有——妈的，这不是我告诉领导的吗？让他们一定要检测烟灰，特别要跟SATAN牌做比对。”

终于，我忍不住隔着卫生间的门问道：“你说的这个凶手，就是我发现的苏州河畔女尸案的凶手？也是1995年南明路旧工厂地下仓库杀人案的凶手？”

“臭小子，又在偷听大人说话，我可没说过哦，滚！”当我厌恶地向他翻白眼时，卫生间里又传来他的咳嗽声，“真想再抽一抽那种香烟啊，不晓得那个王八蛋长什么样子？”

1995年杀死我的凶手=00年弃尸苏州河畔吉普车中的凶手=008年火车站地下室杀人案的凶手。

那只恶鬼。

依然是个未知数，但被猎杀的受害者却又多了一个。

他还活着，活得精力充沛，活得有滋有味，活得吞云吐雾，活得血溅五步。

潜伏，杀人……

虽然，我对被害的女大学生无限同情，内心又觉得对我是件好事，只要杀死我的凶手仍然在继续杀人，那么抓到他的可能性就永远存在，我也就有机会亲手为自己的前世报仇。

四月一日，我在校内网的班级主页里，用“申明”的ID发了一条帖子——

“大家好，还有人记得我吗？”

隔了两日，才有人回复了一条——

“晕，申明？不是早就死了吗？

这是个女同学的名字，我几乎都要把她忘记了。

几小时后，班长也回复道——

“哪个浑蛋在恶作剧？开这种玩笑有意思吗？滚！”

我默默观察他们的反应，直到跟了许多回贴，大多发现了我的发言时间，认定这是愚人节玩笑，唯独有一条很特别——

“申明，如果你还活着？”

发帖ID是木头的真名。

我想起了他在同学会上的闷闷不乐，以及当他说起我时的激动表现，不知道十三年中他是怎么过来的？

我、马力、阿鹏，还有木头。

通过校内的个人资料，我查到了木头的QQ号。我注册了一个新QQ，名字也叫“申明”，直接加上了木头的QQ，并附加了一句“老同学，还记得我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