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究起来，山上有水源，实在算不得霍鉴初的疏忽，更算不得明湛风的运气，边陲地貌的特点便是山水相依，十山九水，要找一座绝无水源的山，无论陇景还是虞城，都几乎不可寻。

故而霍鉴初从一开始，同样并未指望一把火就能尽灭明湛风的大军。

山上逃跑的敌军和山下守株待兔的霍家军，两厢短兵相接，均未敢多加恋战，便匆匆领兵各自退后，霍鉴初往陇景方向撤，明湛风则按来时的方向，向北撤退而去。

陇景之围，立时得解。

霍鉴初撤出，约有一里来地，不见明湛风纠缠，便令全军调头，准备尾随北上，和北斗峡的伏军两相夹击，不过又不能跟得太紧，以免明湛风察觉追兵太少而生疑。

“郡主殿下，烦你赶回陇景城，请你父兄带兵出城，最后一道关隘上的敌军，恐就要劳烦王爷了。”霍鉴初如是交待道，他同样不想自己的后面，再被另外的敌军咬上。

“如此说，你早就算到明湛风已经撤兵了？”奚玥望了望陇景城方向，对即将的别离，犹有些依依不舍。

霍鉴初苦笑了一下，“郡主恐不晓得吧，明湛风对下属极为体恤，每次作战，都是他冲阵在先，可每次撤兵，他又总是喜欢最后才撤。”

“噢？”奚玥愣了愣，一介逆贼叛将也能做到连她父王的大元帅大将军都做不到的事儿吗？

“好了，不说这么多了！”霍鉴初看定奚玥道，“希望北斗峡一役也如今日般顺利，希望在下，还能再见郡主殿下！”

“会的，一定会！”奚玥咬紧嘴唇，努力不使自己看上去太脆弱，“待父王扫平了关隘的敌军，我们也赶去北斗峡配合大元帅歼敌。”

霍鉴初再次笑了一下，未置可否，“保重，雪香郡主！”

“保重大元帅！一路千万当心！”

简短地道别，甚至来不及述说心底的话，两个人都不是耽于儿女情长者，敌寇未驱尽，唯只得依依挥手，待盼来日方长罢了。

景王的驻军虽历经围困，解决掉据守关隘的敌兵还是小菜一碟的，明湛风大概亦没料到会被霍鉴初斩尾，内中的愤懑与狼狈，自不堪细说，因为最惨烈的一役，还在北斗峡等着他。

哪怕石玉海提醒，夜穿峡谷乃是大忌，然边陲的崇山峻岭行行又重重，谁也不能保证，哪一段路就是绝对的安全，何况正如霍鉴初所料，明湛风更为担心的，是紫雄岭会不会有失。

将紫雄岭交给谯戈，是明湛风信任谯戈的老成持重，以及临战经验丰富，只是老将谯戈的忠心，也可能反倒令其为之所累。

谯戈的驰援，这一回终陷自己于战死沙场，明湛风身中一箭，全仗着人数甚众，方丢盔卸甲闯出了北斗峡，连伤带负气，好容易领着剩余人马退回汇昌，见老母及汇昌城安然无恙，多少欣慰之余，同时亦醒悟到他很可能中了敌人间计。

打过大大小小无数战役，南征边陲显然是明湛风战史上最为羞愤的一笔，但他并未大张旗鼓在汇昌城中清查细作，反定下心来，接受文臣的建议，立即带着未愈的伤体，开始着手整顿汇昌经济与吏制。

忍常人之所不能忍，等待时机报仇雪耻，明湛风含恨退出紫雄岭时，早暗自发下重誓，谯戈以及那么多忠心追随自己的将士，将身躯永远地留在了边陲，他若不能重踏那片土地，叫他们何以瞑目？

明湛风一肚子的不甘与窝囊，狼狈北溃，奚玥却迎接回了她的英雄，也迎接回了她生命中再也无法割裂的爱恨纠葛。

有时候正应了那句老话，该来的迟早要来，抗争着，想要改变的，恰恰不过是命运里环环相扣不可或缺的那一环，到了，还是在自己的那条锁链上。

奚玥和奚策一路说笑，回到王府时，见王府管家丁成诺正神情尴尬地立在院子中，兀自出神。

“丁管家，我父王呢？”奚玥尽管有些奇怪，可并未太过在意，王府事多繁杂，加上这两日，父王着丁管家全力筹备自己的婚事，人一忙晕了忙累了，发呆发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故而她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点醒对方一下。

“咦？郡主殿下，二殿下，你们回来了？”丁成诺的诧异颇显夸张，“怎么没在城中多转转，郡主殿下不是最喜欢买点小玩意儿吗？”

“都什么时辰了还转？”奚策冷淡地打量丁成诺，“我父王不会是又在会客吧？”

景王府门前向来车马往来络绎不绝，权贵富绅以及趋炎附势的小人，是景王府的常客，奚玥奚策哪怕再不喜欢父王的生活，也早就见惯不惊，只是如今战火刚刚消停，陇景的各方面都亟待恢复与重振，景王与这些人这么快便搅在一起，忘却前痛重归老路，实在令奚策觉得难以接受。

“哪里哪里，王爷今儿一个客人都没见，不过……不过是在于夫人房里商量事儿罢了，我劝郡主和二殿下，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丁成诺吞吞吐吐，言词闪烁，尤其最后一句“不要去打扰”，奚玥疑心顿生。

“好，那我和二哥先回屋去了，丁管家，你忙你的吧！”奚玥拉了奚策一把，拧身便走。

“王爷吩咐过了，今儿晚上请准姑爷到府上，一起吃顿家宴，郡主殿下，待会儿准姑爷来了，我派人来通知你，好么？”

“行啊，你瞧着办吧丁管家！”奚玥爽快地应着，头也未回，直拉着奚策一路朝内府走去。

反正王府够大，过了两道门，丁成诺也看不见他们到底是回自己屋还是去别的地儿了。

奚玥和奚昂、奚策，原都是住在中间侧院，奚玥单独一边，环境幽雅清静，名曰照花居，奚策同奚昂两人的院子紧挨着，在另一边，中间隔着一堵花窗白影墙，奚昂住镂玉轩，奚策居弄影轩。

不过奚昂成亲之后，另外在陇景城中有自己的世子府，所以他的院子便空了下来，仅供他偶尔回府歇宿所用，奚策乐得清静，相当于也变成了一人独居一侧。

两人很快来到中庭，但奚玥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