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钟头后，高秋的车子在别墅前停下来，不单如燕傻了眼，就连文丽也惊得呆若木鸡，嘴巴张大连连发出惊叹。别墅的房子虽然旧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旧的，也能看出它昔日的豪华气派。碧瓦金檐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满墙的青翠的爬山虎在风中齐齐摇着着枝枝蔓蔓，仿佛在欢迎着远道而来的客人。贝西披着一身结白的卷毛，欢快地呜咽着从狗窝里奔出来，一路踩过松软碧绿的草坪，快速奔到车子边来，亲热地扑到高秋的身上。高秋笑着说道：“见过我家的贝西。”文丽立即蹲下身子亲热地抚摸着贝西的头。高秋从车上把几只大箱子拿下来，放在门前的台阶上。如燕局促地站在台阶的前面，手里拎着自己的小包，手心里满是汗。她从刚才就开始紧张了，莫名其妙地发着抖，仿佛站在一处虎穴前，时时提防着有野兽会从面前的屋里窜出。

房子的门一打开，李妈就迎了出来。两只手在围裙上不住地揩着，笑嘻嘻地看向文丽和如燕。她可能猜到这两个姑娘的身份，只是不确定是哪一个，所以在两个女孩儿脸上都看得很仔细，如燕便被她看得很不自然，总觉得自己像菜场上的鸡鸭一样，这也许是李妈去菜场买菜时，练出来的眼神呢!她也搞不清这个女人的具体身份，刚微笑着地说了声：“您好！”高秋笑着介绍说：“这是李妈，烧的菜可好吃了！”如燕暗暗吃惊，敢情他家还用着保姆?真是官僚!但便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很快，屋里走出了一群人。她在这一群人里面，清楚地看到了小妍。虽然来之前是有一些心里准备的，但在这样的场面看到她，还是小小地尴尬了一下。小妍跟高秋的母亲站在人群中，脸上露出礼节性的笑容。浑身都透着大都市女人的那种倨傲，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这个小地方来的乡巴佬。或许小妍并没有用这样的态度，那只是如燕的心里作用而已。高平站在人群后面，好像故意躲着她们，但文丽很快看到了他，冲着他一招手喊道：“高平，快过来帮忙拿箱子！”那口气听起来就像在喊自己的老公一样自然。大家全都看向高平，高平的脸上就火烧火燎的，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帮助接过了箱子。

高秋领着如燕一一介绍：“这是如燕，这是大姨，这是小姨，这是……”如燕被她这么一领，也就表明了身份。自己是以高秋女友的身份来的，怎么一点底气都没有呢?她又是个矜持的人，因为在意梅老师的态度，便没有跟着高秋的称呼叫，只对每个人都礼貌地招呼道：“您好！您好！”倒是跟在后边的文丽嘴巴比较甜，早已“大姨好！小姨好！叔叔好！”地一路叫开了。高秋的大姨低声对小姨耳语道：“这是秋儿的同事吗?”小姨朝旁边的小妍看一眼，够过头来说道：“倒象是他的女友呢?”大姨吃了一惊：“这臭小子，那小妍怎么办?”如燕已走到他们前面，两颗头颅就赶紧分开来，大姨满脸堆笑地招呼着：“里边坐，里边坐！”回头偷看小妍的，小妍的脸上也是笑盈盈的，大姨就觉得她不正常了。

走到梅老师面前时，梅老师热情握了一下两人的手说：“欢迎来我家玩。”然后扭头对身后的小妍说道：“小妍，还愣着干嘛?你带客人去房间吧。”梅老师称呼她们为“客人”，还让小妍来接待，如燕总觉得她是有意的。又一想，自己本来就是客人嘛，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小妍答应了一声，走上前来，领着文丽和如往里面走。高秋不满地瞪一眼他母亲，只有他明白母亲的用意。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他也没说什么。梅老师装作没看见，自顾走到餐桌前，张罗着上菜。虽是早饭，却准备得特别丰盛。李妈做了很多南北风味小吃，各色点心摆了一桌子，还熬了南瓜小米粥。如燕和文丽洗了手出来，和大家一道围坐到餐桌前。李妈捧了一摞碗放到桌子上，看到高秋和如燕坐在一块儿，似乎看出了端倪，盛出第一碗粥，就殷勤地放到了如燕的面前。如燕又把碗推到大姨的面前，大姨又推过来。这时候如燕面前又多出了一碗，大家便不再推脱，热热闹闹地吃起早饭来。初来咋到的文丽，一点也不认生，一边很响地喝粥，一边夸耀到：“哎呀，这粥真是太好吃了！”梅老师和蔼地说：“好吃就多吃点吧！”她故意对文丽和气，而对如燕却不冷不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文丽已经吃了了底朝天，把空碗递给高平说到：“高平，再帮我盛一碗。”文丽倒不是故意要高平做的，主要是高平离粥锅近点。高平反应慢了点，李妈赶紧走过来，接过文丽的碗去盛了。然后又看向如燕说道：“把碗递给我，我帮你盛！”如燕笑着说：“我已经饱了。”说吧，就把筷子搁在空碗上。高秋也在一旁劝她再吃点，如燕一再说自己已经饱了。她已经看出梅老师的敌意了，胃口哪里能好?

吃完饭，大家全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腾出地方让李妈收拾桌子。如燕说道：“伯父在哪个医院？咱们想去看望一下吧！”梅老师说!道：“你们坐了一夜的火车，够累的了，再回房间休息一下吧!伯父随便什么时候去看都行。”文丽和如燕两人都说不用。高秋看到一家人都盯着如燕看，弄得如燕很拘束，便也想把她带出去，于是说道：“好吧，我现在就带你们去看我爸。”

医院里，高云泽要方便，男护工拿了一只尿壶给他。高云泽称在床上尿不出，坚持要去卫生间。护工只得搀扶着他，用一只腿跳着去，像一只大马猴，蹦蹦跳跳的去的。等尿完了，再跳着回到床前时，早已累得大汗淋漓，倚在病床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气。高秋领着如燕和文丽到那儿时，他正在责骂那个护工。因为护工搀他上床时，不小心碰疼了他的胳膊。这个护工是陈洁找来的，身强力壮的，力气奇大。只是动作比较粗鲁，而且不太讲卫生。所幸高云泽没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只好忍住。不过刚才因为护工弄混了他的断臂，疼得他冒了一身的冷汗，便憋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高秋不觉皱了皱眉。高云泽责骂护工那个凶样儿，活生生就是个凶狠刁钻刻薄的黄世仁。父亲平时也不是这个样子，但自从这次生病后，脾气变得好粗暴。尤其第一次看到他的文丽和如烟，这让高秋觉得颜面尽失。不过，这个护工可不是那个忍气吞声的杨白劳，被骂了之后，气呼呼地把门一摔出去了。高云泽更加生气，拍着床喊道：“我花钱雇你干啥的，你还有理了，给谁脸子看呢？有种的你就不要回来了。”高云泽知道这个护工是陈洁的远房亲戚，他这样把气撒在他身上，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陈洁。这个女人把他晾在这里几天了，也不照个面儿。高秋劝道：“算了，你跟他较劲儿什么?”

看到儿子带了两个女孩子来，高云泽也觉得自己刚才失态了。现在想努力摆出副亲和的面容，一下子还转换不过来。只得讪笑着自我解嘲道：“那个家伙老记不住我断的是哪只胳膊，这明明打着绷带呢!”说着费力地扬了扬缠着绷带的左臂。文丽和如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脸上才舒展开来。高秋介绍道：“这是我爸，这是如燕，那是文丽。”高云泽点头笑笑，算是招呼。文丽笑着说道：“伯父身体还行啊!我听你刚才吼声中气十足，就知道伯父的身体壮着呢!”高云泽被逗得大笑。如燕听到他们谈笑风生的，只是在一旁笑着，没有插话。她只要和文丽在同一场合，都是文丽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只是个安静的听众。

高云泽一边和文丽说着话，一边有意无意地睃了两眼如燕。凭直觉，他猜出这个略显拘谨的女孩才是儿子的意中人。这女子长得很清秀端庄，她身上的那种娴静之美，却是一般姑娘比不过的。但再怎么优秀，终归是小地方上的。从她的眉宇间，也略略看出点忧愁，穿着也很普通，这样就联想到她的家境了。高秋刚接手公司，起步会很艰难。如果他跟小妍结合的话，李经理将成为他的坚强后盾。这对公司的发展有着性命悠关的关系。况且她没有北京户口，以后生了孩子又麻烦，一想到这些，这如燕再貌若天仙，看在高云泽眼里，也平淡无奇了。不过，高云泽和儿子的关系刚刚有所缓解，他可不想因为这个女人和儿子把关系闹僵。这些意见，要等待时机才能说出来。

几个人正说着话，陈洁绷着个脸进来了。进门就辟头盖脸地说：“你跟我表哥撒的什么气?人家不干了，我看你就瘫在床上吧，看谁管你?”骂完了才看到高秋他们，怔了一下，才笑着说道：“哎哟，高秋来了。你也说说你爸爸吧!人家好心待候他，他动不动就发脾气，年纪一大把了，还这么火爆。”她说的表哥就是刚才那个护工，看来刚才摔门出去就跟他告了状。高云泽被她当着儿子和外人的面数落，觉得面子上很难看，又不便当场发作，气得把头扭向另一边，一张脸敝成猪肝色。

如燕是早就听高秋说起过这个女人的，在她的想象中，这个女人一定是个妖艳狐媚的女人。今日一见，却与自己的想像大相径庭。她上身穿一件白色短袖，下面是一条黑色一步裙，脚穿白色皮鞋。典型的职业女性的装扮，全身透着干练精明。卷曲的长发垂到腰际，尖窄的长条脸上涂得瓷白的，描成两弯新月的眉毛下，一双丹凤眼溢满笑意，气定神闲地端详了如燕几分钟，才捏尖了嗓子大惊小怪地说道：“我说是什么天仙，能把我们高大公子迷得团团转?高秋真是的，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高秋本来一见她头就两个大，当着两个女孩子的面只好挣出个笑容道：“这是如燕，这是……”一下子倒想不起来怎么称呼了。如燕还算机灵，连忙拱身笑道：“阿姨你好!”文丽在一旁说道：“哪能叫阿姨呢?她这岁数还是叫姐姐恰当吧?”一边说一边冲如燕使眼色。如燕深知文丽的性格是嘴上没刹车，生怕她说出什么有失礼节的话来让大家难堪，偷偷拉一下她的衣角。陈洁没听出弦外之音，以为文丽夸她呢!正笑一脸得意的，却听得文丽又叹气道：“哎，年轻就是资本啊！那个……”如燕赶紧打断文丽道：“文丽，咱们来的时间很长了，伯父该累了，咱们还是走吧，好让他休息一会儿。”

高云泽听到文丽那句话时，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他有一个奇怪的毛病，见到有人发难自己，就不由自主地打哈欠。文丽的意思高云泽还是听得懂的。这女孩子说起话来舌头上却长刀子呢!当着客人的面打呵欠不礼貌，等听到如燕说话时，想收住那个呵欠都来不及了。就连忙用一只手捂住嘴，嘴巴就张成了个半圆，哈欠没打顺畅，又给憋回去了，憋得眼泪都下来了。

几个人正准备告辞，高平和小妍却一前一后进来了。小妍拎着一袋子各色各样的水果，走到床前，把袋子放到高云泽床头的柜子上。高云泽刚才还呵欠连天的，这一见到小研，情绪忽然变得很好，说道：“这孩子真是的，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小妍笑着说道：“没带什么，都是我爸让我捎给你的，伯父想吃什么?我给你削皮。”说着就伸出手，在那个袋子里翻找。高云泽说道：“你爸爸还好吧？看把你教的多好！”小妍笑了一下，挑出几只红红的苹果削皮。高云泽又对高平说道：“难得你们年轻人遇到一块儿，这两个孩子又是初来乍到，你就带他们到哪个地方去玩玩吧！我们北京好玩的地方很多呢！到故宫去，或者到长城去转转。”高平说道：“伯父和伯母想到一块儿去了，我这会儿来的目的就是这样的。”陈洁凌厉地瞟了一眼高云泽，走到门口说道：“好了，你们去玩吧，我就不在这儿影响你们了。”高平说道：“阿姨，你也可以一块儿去啊。”开始说的时候声音很高，越到后面越低，最后几乎是蚊子叫了，还偷眼看了一眼高秋，他是怕引起高秋的反感呢。但高秋只顾着在和如燕谈论着什么，没有注意他的话。陈洁笑道：“哪能呢？还是你们去好好玩玩吧！我在的话，你们玩起来没那么开心的。”这女人还是有自知之明。走的时候，几个人里面，单单跟如燕道别道：“有空让高秋带你去我那边玩去。”如燕礼貌地回敬道：“好的，阿姨请慢走！”陈洁就出去了，刚走出门又折了回来，大声对高云泽说：“你以后对我表哥客气点，别以为谁都是你的出气筒。”高云泽眼睛看着天花板，假装没听见。几个年轻人也都默不作声的，陈洁又对大家笑了笑，这才叮叮咚咚地踩着高跟鞋走了。

小妍已经削好了两只苹果，再把他们切开分成许多瓣儿，用牙签戳着，先送了一块儿给高云泽，再把其余的分送到各个人手中。她把苹果递给如燕时，一双眼睛就在如燕的脸上多扫了几下。虽是满面笑容，如燕却觉察到她的冷漠，去接那个苹果的时候，手就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最后她才把剩下的一瓣送给高平，高平推脱说：“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小妍硬是要给他，他就拿出刀子，把那一块儿一分为二，自己拿了一块儿，把另外一块儿塞到小妍的手里说道：“你也吃吧。”小研笑道：“那儿不多的是，我可以再削嘛。”还是接过来，放到嘴里吃起来。

一个护士进来，给高云泽量血压，白大褂白帽子，脸色也是苍白的。白衣天使一进门就嚷嚷道：“怎么这么多人，病人还怎么休息？赶紧都出去吧。”高云泽便也叫他们出去玩，于是几个人便一起向他告辞。走到门口过道里，高秋看到刚才那个护工蹲在地上，和另外一个病房里的陪护的女人在聊天。女人上身穿着一件蓝色的衫子，敞着怀，说话的嗓门响彻整个一层楼，像是在和那个护工吵架，仔细一听其实不然。只听得她说道：“你那个主儿够可以的了，我侍候的那个才难服侍呢！每天拉屎拉尿的拉了满满一床，我不是还得洗?你闻闻我这手用肥皂洗过三遍了，还是一阵臭味。”她伸出一只手给护工鼻子下，那护工竟真的在那只手上闻了闻。女人又说道：“大兄弟忍忍吧，只要钱多，脏点臭点凶点都不是问题。”护工手里捏着一只烟蒂，被路过的一个护士一顿训斥。露出一嘴黄黄的烟牙，对着护士笑道：“就剩一口了。”说吧，把烟蒂衔在嘴里一阵猛吸，鼻子里冒出两股浓烟。护士还没来得急发作，他就赶紧站起来，把快烧到手指的烟头，扔到不远处的一只垃圾桶里。回过头来又对护士笑着。高秋忍不住笑了一下，就走过去对他说道：“我们走了，这里还要麻烦你多费心一点，我爸爸脾气坏，你多多担待一点。”护工见这个小伙子到挺有礼貌的，马上变了语气一拍胸口说道：“你放心吧，这里有我呢！你办你的事去，老爷子说话难听，我东耳朵进，西耳朵出。”高秋道了一声谢，伸出手去和他握手，护工连忙把手在衣服上揩了揩，受宠若惊地伸出手来，握住了高秋的手。几个女孩子一见，全都掩嘴而笑。护工一看，更是得意，以为是自己的话逗笑了几个姑娘，裂开一嘴的黄牙对着每个人笑了一遍。

走到医院门口，高平问高秋：“你说咱们去哪儿玩呢？”高秋把脸转向如燕道：“你们想去哪里？”文丽不满道：“真好笑，我们是客人，当然客随主便了，你们愿意带我们去哪儿就去哪儿呗，就看你们心诚不心诚。”高平说道：“要不？咱们今天就去颐和园吧！离这里近一点，别的地方太远，改天再去。”高秋也同意了，小妍却说道：“你们几个人去吧！我就不去了，”高平道：“那怎么行？你不去不热闹啊？”文丽也在一旁说道：“一起去吧。”小妍也就没有坚持。高平来时没开车，几个人就全挤到高秋的那辆车上。高秋把钥匙扔给高平说道：“还是你来开车吧！“

高平接过钥匙，坐到驾驶位上发动了车子。余下的几个人互相谦让着上车，文丽就不客气地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后排的高秋被夹在如燕和小妍的中间，拼命缩着身子，感到很不自在。本来和如燕谈笑风生的，这会儿也缄了口，只是暗地里握着如燕的一只手。而文丽却像一只刚出笼的鸟儿，对什么事都觉得新鲜，一路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的，高平一边开车一边还要循着她的手指方向，耐心地向他解释一路看到的稀奇景象。一个不注意，就差点和前面的一辆白色小车追尾。一个急刹车，几个人全都往前一扑。高秋不满地说道：“高平，你开车专心一点吧？”文丽便转过头来对高秋凶道：“你凶他干嘛？”高秋说：“那行，我对你说好了，请你现在不要让他分心。”文丽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后面的小妍和如燕都给逗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