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柳城的天气就已是比较热的了。热烘烘的的的气流里充斥着汗的咸腥味儿。屋子经过白天太阳的炙烤，到了晚上就像蒸笼。屋里是不能呆了，大家就都到外面纳凉。整栋楼里，都黑漆漆的。除了如燕家的窗户里透出一丝灯光来。那灯光也是昏黄的，像家猫白天的眼睛，半睁半闭着。

王桂英正窝在自己逼仄的卧室里看电视剧，一台老式落地电风扇费力地摇着头，似乎不堪重负一样，刮出的也都是热风。电扇已经开到最大风力，风叶旋转时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几乎盖过电视剧的声音。她坐在电视机前，看得汗流浃背的。最后实在热得不行，便支使白建国到楼下去买支冰棍降温。白建国捏着几元零钱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一打开门冲着里面喊道：“桂英，武刚来了。”王桂英正看得出神，电视的声音混杂着电风扇的噪音，一时没听清楚，眼睛盯着电视机随口说道：“哦，谁来了?”白建国已领着武刚进来了。

武刚走到他面前，很响亮地叫了声“伯母”。王桂英这才把眼神从电视上移开，看到站在面前的人是武刚，慌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过去开了灯。头顶的那张日光灯在一阵滋滋的电流声中闪了几次，才亮了起来。房间里顿时一片光明。武刚自从上次请如燕看电影被拒绝后，连着有好多天天没看到他了。王桂英正担心着这事呢！想不到今天他不请自来，激动得又是让坐又是倒茶又是递烟的，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招待才好。武刚瞟了一眼她刚才看的那台古董级别的电视机，咳了一声说道：“伯母，这电视机太旧了，我家里闲着一台，明天给你送过来吧。”其实，武刚上次在她家就见过这台电视机的，一直想找个时机献媚讨好的，今天正好逮到了个机会。王桂英连忙摇着手道：“使不得，我看这电视机反正也习惯了，已经够麻烦你了，怎能平白无辜地再要你的东西呢!”白建国也跟着说道：“是啊，这电视旧是旧了点，不过还好用呢！”武刚笑道：“那电视在我那儿反正也是闲着，给了你们才能发挥它的作用啊！如燕房间里不是没有电视机吗？给她们看也行的。”

武刚敢情是还惦记着如燕呢！王桂英心里一阵窃喜，看到他站在那儿才一会儿，背心处就显出一大片湿湿的汗渍，赶紧移过那台落地电扇，把风叶对着他。他今天穿了件黄色的T恤衫，底下是一条肥大的黑色裤衩，露出一截子又短又粗的毛茸茸的腿。电风扇吹出的风将他的衣服吹贴在身上，显出个圆鼓鼓的啤酒肚。他以短粗的颈子为轴，硕大的脑袋几乎旋转了一周，一双小眼睛便露出了夸张的惊诧，啧啧连声地说道：“哎呀，这种天气，没个空调可怎么过活啊？我明天就叫人给你送台空调来！”白建国大惊，吓得连连摇手。武刚制止他说道：“伯父，你如果再拒绝的话，就是太见外了。”白建国光张着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了，向王桂英投去求救的目光。王桂英早装聋作哑地走进厨房去了，她聪明着呢，以后如燕若要怪罪下来，她才可以推脱干净。她可以说，自己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回事嘛！

厨房里更是热得发出馊味，四下里一看，原来是搁在锅台上的一碗剩饭热馊了。王桂英顺手把那碗饭倒进垃圾桶，想找点水果招待武刚的。寻了半天，只在冰箱里找到一只香瓜。切开来才发现一半是坏的。她把坏的切掉，把剩下的装到一只盘子里，端出去给武刚吃。武刚接过一块瓜，在嘴里咬了一口说道：“你们自己怎么不吃？”忽然觉得这香瓜有点变了味儿，又不好意思吐出，含在嘴里好一阵子才像吃药一样咽下。王桂英说道：“你来之前我们刚刚吃过了。”接着又说道：“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武刚道：“没事，没事，正好路过这里，顺便过来看看的。”伸着头看了一眼如燕姐妹的房间说道：“她们都不在家吗?”王桂英答道：“如萍跟男朋友看电影去了，如燕还没下班呢!”顿了顿又喜滋滋地说道：“如萍订婚了你知道吗?”武刚笑道：“我听说了，恭喜你了！如萍真好，总算把这事办成了。”王桂英叹了口气又说道：“好什么好，气死我了，赵小斌家也不是什么穷人家，儿子订婚搞得那么寒酸，没请几个人，许多人都不知道呢！你说我们如萍哪里配不上他了，好像娶了个儿媳妇见不得人似的。”王桂英始终对如萍的草率订婚耿耿于怀，对赵小斌父母一切从简的办事风格颇为不满，所以一说就是一大堆。武刚一面听，一边连说：“这也太不像话了。”但他的脸上露出的笑意，让人总觉得他是幸灾乐祸的。乘着她说话的间隙，他起身去了躺卫生间，偷偷把手里拿着的瓜给扔了。回来时，王桂英还在那儿滔滔不绝地说，越说越生气。

白建国见妻子一说起来就没完，怕话传到赵小斌父母耳里不好。这赵晓斌的父母本来就有点瞧不上这亲家母，要是再有什么闲言碎语到他们耳朵里，那还不闹翻了。当下便提醒说道：“少说点吧，人家也有人家的难处。”可王桂英哪里听得进去，越说兴致越浓。白建国也没了辙，只好蹲在在一旁不停的咳嗽，咳得吭吭响。他的咳嗽声很独特，别看他平时说话的声音不高，可咳嗽起来，就像有东西爆裂的声音混在里面，非常响亮的，几次都盖过了王桂英的说话声。王桂英不满地骂道：“你冷天咳嗽，这大热天也咳，就不能哪天消停？”白建国一边咳着，一边说道：“这都几点了，如燕怎么还没回来?”

一听这话，王桂英总算刹住了话头。她也想到，武刚来的目的，绝不是愿意来听她的喋喋不休的。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都快十点了，不由得说道：“平常这个时间都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武刚乘势站起来告辞，王桂英挽留说道：“你再坐一会儿，如燕该回来了，来了总得见一面啊！”武刚又问她在哪儿上班。这一问，白建国和王桂英倒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如燕在一家饭店收银，具体是哪家根本不清楚。只要如燕按月把工资交给家里就行了。王桂英看武刚八成是想去接如燕的，可自己确实不清楚如燕的工作单位。这丫头平时在家跟自己话不多，如萍应该知道的，可那丫头又没回来。如果回说不知道，岂不暴露自己对继女不够关心。略略顿了一下说道：“其实说了你也不一定认识，是个不出名的饭店，成天价地忙，就连想电影都没空呢！”她这最后一句是故意说给武刚听的，让他认觉得如燕其实是真没空，并不是委婉拒绝他的。她想只要真的找了这个金龟婿，后半辈子就有靠了。虽然这继女跟自己不亲，但有她亲老子在，她就不怕她多忤逆的。果然武刚听到这话后，重又坐到椅子上，小眼睛在灯光下像两颗猫眼石，两只大手不停地互搓着，脸上现出快活的神色来。

王桂英到如燕房间里拿来一本相册，大都是如燕小时候的照片，武刚一张一张地翻看着，不时笑出声，说女大十八变真是一点不假。又等了半个钟头，如燕还是没回来。白建国坐在角落里呵欠连天的。王桂英不满的嘟囔着，说从来没这么晚回来过，八成又是同事搞聚会了。武刚只好起身告辞。白建国和王桂英起身把他一直送到楼下。武刚上了停在院子的车，黑狗在暗处愤怒地冲着他狂叫。脖子上的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只狗跟如燕的关系最好，仿佛也懂得如燕的心思似的。院子里平常也经常有生人来，但总没有见到武刚叫得这样凶。王桂英呵斥了几声，黑狗又呜咽了几声才缩回狗屋。王桂英弓腰对车里的武刚说到：“等如燕休息的时候，让她请你过来玩啊！”武刚答应一声，发动车子缓缓开走，留下白建国夫妇站在一阵夹杂着汽油味儿的晚风里，目送出好远。车子在前面拐了个弯儿不见了，他们这才回转过身子来。晚风徐徐吹在身上，既凉爽又舒适，许多邻居都在纳凉。王桂英心情倍儿好，白建国的瞌睡也醒了一半，老两口儿也准备在外面乘凉一会儿再回去睡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