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如燕思来想去，还是早早地回了家。高秋本来和他约好一起去看场电影再回去的，如燕便说家里有事，取消了约会。这也是看在如萍的面子上的。她知道妹妹把这份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自己如果表现得太冷漠，又会让继母有话说了。

到家的时候，天已黑了。站在一楼底下，都能听到自己家里传出的嘈杂声。李老师手里端着个盆子从楼上下来，准备到院子里去喂狗。经过如燕身边时问她说：“你家今天有客人啊?好像来了很多人呢。”如燕点点头嗯了声。李老师又说道：“是有什么喜事吧?”他回头冲如燕露出个讳莫如深的笑容。如燕抱歉地冲着他的背影说道：“吵着你了吧?”李老师已经走到黑狗的窝前，把那个盘子搁在地上，大黑狗摇着尾巴冲到盆子那儿，狼吞虎噎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嘴里呜咽着。李老师远远地冲如燕挥了挥手说道：“没关系!没关系!谁家没有个事儿啊？”

整个楼道里都充满油爆葱花的香气。如燕遁着香味儿一直走到门口，大门居然是开着的，里面人声鼎沸。屋里除了武刚，韩叔韩婶儿，还有两位陌生老人。韩婶儿今天穿了件大红的丝绸上衣，听到脚步声，像个笨重的的红火球缓慢地滚到门口，说道：“哎呀，我们燕儿回来了!”她尖细的声音比平常又提高了几个分贝，好像是故意要引起人家注意的。事实上沙发上那两位老人已经听到了，连忙把头转过来。那种眼神扫在如燕身上，就像在医院里拍X光片，身上的几根骨头都被看得清清楚楚的。如燕不需要人介绍，也知道眼前的这两位是谁了。因为那个男的脸和武刚惊人的相似，不过他的个子很高；而那个女的身材又矮又粗，甚至比武刚还要矮半头。如燕走进来礼貌地对他们笑了一笑，韩大婶儿笑嘻嘻地对如燕说到：“这是武刚他爸，那是武刚他妈。”如燕含笑跟他们打过招呼，两位老人也朝她点点头，之后这目光便一直盯着如燕看，如燕背对着他们也能感觉到。

武刚正陪着如萍和赴小斌在桌子前打扑克牌。见到如燕回来，撂下手中的牌走过来说道：“你这么晚才回来啊?我说要开车去接你的，他们还说不用。”如燕的嘴角僵住个笑容，倒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的话了。他说话的口气，活像自己是他什么人似的。这大热的天，他居然穿着一身枣红的西装，看不出是脖子的脖子上打着个枣红的领带，打扮得个新郎官儿。灯光反射出衣服的颜色，映在脸上呈现出一片酱紫。再看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大大小小好几个礼品盒。礼盒上扎着红红绿绿的绸带。如燕能够想象得到，武刚穿着这套衣服提着这些东西招摇过街的，像新女婿带着聘礼来拜访丈母娘似的。难怪邻居会误以为自己家办喜事了。当下虽然非常反感，在众人面前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是礼节性地跟他打了声招呼，借故转身去了厨房。

厨房里烟雾缭绕，像走进了桑拿房。继母穿着平常出客才舍得穿的衣服在忙活。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却被汗水冲出一道道颜色深浅不一的壕沟，嘴角的口红被厨房里的腾腾热气蒸得化开来，变成了渗人的血盆大口。父亲蹲在地上剥蒜，蜷缩在那儿像只大虾。灶台上摆着许多菜，继母走过去揭开蒸锅的盖子，一阵白腾腾的热气散去后，锅里出现几只橙红的螃蟹。看如燕进来，指了指地上的暧水瓶说：“你帮我给他们去添点儿茶水，陪他们说说话，这里不需要你来添乱。”说话的语气格外的温柔。

如燕心里明白她只是在人前做个样子，不过还真是有点不适应，赶紧提着个暖水瓶就出来了。走到客斤里，却听到武刚的妈妈背对着自己坐在沙发上和韩婶儿说：“长是长得不赖，就是不知道脾气怎样?以后一一”韩婶儿正好面对厨房坐着的，看到如燕出来了，提高声音说：“燕儿，别忙活了，过来坐会儿。”表面是招呼如燕，实际是在提醒说话的人。武刚的妈妈便及时地打住，回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如燕。如燕走过去先帮武董事长的茶杯里加开水，彬彬有礼却又浑身透着拒人之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茶杯倒满后，武董事长对如燕微微欠了欠身体表示感谢，之后便洋装在看报纸，眼睛却从报纸的后面睃了一眼她。如燕不动声色，低垂着眼睑再去帮别的几个人倒。

武刚和如萍他们刚好打完了一局牌，赵小斌这局输了，乖乖地被罚洗牌。武刚朝这边张望了一下，急忙走了过来抢如燕手中的暧水瓶，一边说道：“让我来吧，我来给他们们倒水。”如燕开始不放手，但武刚紧拽住个水瓶，那只胖手就碰在了如燕的手上，如燕像被烫着了一样，猛地松开了，水瓶差点掉在地上，倒幸亏武刚反应还算快，两手一操给接住了。吓得嘴巴张得老大，像极了某种动物的表情。韩婶儿亲昵地在他身上一拍，压低噪门说了问什么，接着几个人便齐声笑起来。如燕一只耳朵有点发热，凭直觉，估计他们说的话可能和自己有关。武刚的嘴笑得裂开到耳朵根部，水都倒偏了，淌了一桌子。她母亲给了她一掌，骂了他声没出息。

一会儿，继母出来招呼说准备开饭。如燕和如萍姐妹俩便忙着收拾好桌子，把那一道道菜端出来，摆满了整个餐桌上。大家纷纷落座，武刚的爸妈不停地说着“菜太丰盛了”之类的客气话。王桂英笑嘻嘻地说道：“我手艺不精，都是些拿不出手的家常菜，我说要请你们下馆子的，韩姐硬说要放到家里请，你们看看，太寒酸了是不是？”大家伙儿又一声接一声的说：“哪里？哪里？挺好的！挺好的！”如燕手里端着一道甜点，最后一个从厨房里面出来时，发现大家都已经找好了座位，单剩下武刚旁边还有个空位置。踌躇了一下，只好坐了过去，但一坐下就把椅子往一侧挪了一下，跟武刚之间空出一些距离。如萍是和赵小斌坐在一起的，一看就知道大家是有意安排的。她只顾着低头默默吃饭，眼睛看在自己碗里，跟谁都不太搭讪。

一桌人一边吃着，一边说着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渐渐地就说到了如萍的工作上。白建国抓着时机站起来端起酒杯说道：“武董事长，承蒙关照小女，我先干为敬。”说吧，一仰脖子喝光了杯中的酒，消瘦的脸皱成风干的茄子。几杯酒下肚，武董事长脸上紫红一片，像菜场上前一天没卖出去的紫猪肝。他张开跟武刚一样的肥厚的嘴唇，信誓旦旦地打着酒嗝说道：“这小白还是比较有潜力的孩子，只要咱们两家呢——嗝——这——这样的关系一定，她的前途就——嗝——无量了——”这话听在如燕的耳朵里，有点不太明白。他们两家要定什么关系呢？不过白建国和她的继母是听明白了。他们在桌上使眼色，桌下踢腿，不停地暗示如燕起来给武刚父母敬酒。

如燕对他们打出的暗语置之不理，明明是为了如萍请客的，为什么偏偏要她敬酒？她坐在那儿像座冰雕，美丽却浑身透着冷气。筷子只夹靠近面前的菜，她前面的那只盆子里的芹菜干丝都快被她一个人吃光了。武刚不时地偷瞄一眼他，似乎想夹菜给她，又有点犹豫。可能他对如燕是那种既仰慕又惧怕的情愫。她继母脸上虽是笑容满面的，但眼睛一看到如燕的脸上，就化作一把利剑，让人看了不寒而栗。不过如燕是不大抬头看她的，她的眼神只能吓到一旁的白建国。白建国看一眼她继母，再看一眼如燕，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来。其他的人并未在意，如萍和赵小斌吃饭的时候，也不忘交换一下恩爱的眼神。如萍夹了一筷子牛肉到赵小斌的碗里，被她妈妈狠狠瞪了一眼。这个赵小斌现在已经在他们家登堂入室了，可如萍一次都没去过他们家。虽然他的父母现在不明着反对他们交往，但如萍没去他们家，也就是没得到他们的认可。他们也许对这桩亲事，只是持观望的态度。王桂英有时候忍不住心生怨气，看到如萍这样，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可能受到如萍给赵小斌夹菜的鼓舞，武刚终于按耐不住，夹了一只红红的大虾，往如燕的碗里送去。大虾绕过桌子一百八十度，慢慢飞向到如燕的饭碗。如燕本能地端着碗往旁边一让开，那只虾就掉到了桌子上，蹦跳了两下，直溜溜得滑到桌下，落在如燕的腿上。如燕惊叫着跳了起来，虾就蹦到地上。她那一系列惊叫跳开的夸张表情，完全像躲避一只恶心的死老鼠一样。等她惊魂未定地站定了，才看到浅黄色的裙摆上，醒目地现出一块深黄色的污迹，就像粘着一堆恶心的排泄物。

武刚没想到如燕有这么大的动静，吓了一跳，举着筷子的手依然悬在半空中，都忘记放下来了。桌子上所有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面面相觑。韩婶儿倒挺机灵，赶紧干笑了两声，说道：“哎呀，武刚，你不知道如燕从小就不吃虾的，看到虾就害怕。”武刚就像爬在一个高高的草垛子上，正不知道怎样那上面下来，忽然有人给了块垫板。他吁了一口气说道：“是吗？你怎么不早说呢？”这才把悬着的手放下了，接着又说道：“还没听说过有人怕吃虾的，嘿嘿！”似乎觉得很好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王桂英的脸上像下了霜，肌肉都抽蓄起来，条条皱纹都紧绷着。听到韩大婶儿的话这才舒展开来，附和着说道：“是啊？是啊？她从小就不吃虾，吃了就上吐下泻的，所以看到虾就害怕，对不住了武刚，没吓着你吧？呵呵。”故作轻松的笑了两声，笑声很勉强。大家伙儿见她这么一说也就不见怪了，又说说笑笑地吃了起来，屋里又恢复了快活的空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