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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竹花自她养母死后,有两年没回去了。听人说,她那呆傻的哥哥过的很苦,常常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衣服也破烂不堪。竹花就估计着他的身材给他做了两件衣服,又挑了两半箩筐大米回到了靖家铺。

当她汗流浃背地来到了村口时,却见傻哥哥在大树底下敞胸露背地乘凉,那黑得放油的背脊上,似乎能见到可以当搓衣板的肋骨来。她虽说恨他,可见他这个样,心里也有几分难过。

她把担子放在大树底下,她哥哥似乎不认识她,看着她傻笑。

“你怎么这个样子呀?不晓得找个凳子坐?衣服坐破了谁给你买?”她生气地说。

“嘿嘿嘿。”他依旧傻笑着。

“起来吧,跟我回去。”她说。她想起了疼爱她的养母,如今唯一的后人却成了这样,她心里难过。

傻哥哥兴冲冲地在前面走着,她在后面跟着。有些年龄大认识她的乡亲热情地同她打着招呼,她也很谦和地回应着。有一个小时很爱她的大伯听说是她回来了,一把拉着她。她把箩筐放在地上,拉着他的手。

“哎呀,是竹花回来了呀?”

“是呀,大伯,你老还好吗?”

“还好还好。怎么几年不见你回来呀?大伙都很想你呀。”

“忙哩,我也想回来看看,就是抽不出工夫。”

大妈也出来了,见是竹花,竟抹起眼泪来了。

她把她拉到一边,问:“竹花,你回来了儿,我好想你呀。”

竹花泪也出来了,她哽咽道:“大妈,我这么多年也总是想着你呀。当初要不是你劝着我,恐怕我的尸骨也烂了。”

大妈见她呆傻哥哥呆呆地看着她俩,便吼了一声:“你还在这儿干嘛?快走你的。”

傻子吓的一哆嗦,忙走开了。

大妈问:“竹花,你这是干嘛来了?”

“我听说哥哥日子过的很苦,没吃没穿的,就做了两件衣服,再挑点米来。”

大妈点点头:“你心肠真好,放在第二个人做不到。想想当初这个混帐东西做的那事,谁也不会再望他一眼的。”

竹花叹息一声:“都过去了的事。再说,我来看他不是冲他来了,我是看在我姆妈的份上才来的。”

大妈拍了拍她的手背:“人是要这样想。你会有好报的。想想他也可怜,不晓得怎么越来越傻了。竹花,你今天就别走了,晚上挨着我睡,我们娘儿俩好好说说话。”

竹花拉着大妈的手,深情地说:“大妈,我也想跟你住上一晚上,可家里实在丢不开。”

大妈点点头。

竹花说:“大妈,我还有一事托付于您。”

“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尽管说。”

竹花有些为难地:“这话本不当由我来说,可除了您,我实在想不出其它的办法。你也晓得,我这个傻哥哥一个人,又不会自己料理自己,你就多说说他,多多关照一下他。我看他还听您的。”

大妈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儿,我会的。只要我眼没闭就会关照他的。”

竹花说:“那有劳你了。”她挑起担子说:“大妈,我走了,等以后有空再来看你。”

“好好好,我等着。”

(1)

夏日的晌午,日头还是那么灼灼的,村子里的树叶蔫蔫地耷拉着,连屋檐下趴着的狗子也吐出长长的舌头。

好不容易忙完了“双抢”,人们稍有些喘息的机会,都聚集在竹花家门前的那条巷子里。这会儿就慵懒地坐了一些男女老少,有个男人袒胸露腹地贴在凉滑滑的石条上,仰儿八叉地睡着了,发出一阵阵轻微的鼾声。有两人似睡非睡地靠在墙上,手里的旱烟半天才吸一口。巷子里一阵一阵的凉风拂过,把人们身上刚刚沁出的汗珠儿收了进去。风停了,假寐的人们又用那草帽、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了起来,那个睡在石条上的男人翻动着身子,将睡热的背露了出来。有个女人嘬取嘴唇在“哦喂”地叫着,据说是在唤风婆婆送风过来。

有个爱赶热闹的老太婆把纺车也搬到了巷子里纺起线来。细看她,眯着的双眼,似睡非睡,嘴角流出像线一样的涎水来。她时急时缓地摇着纺车,纺车发出“嗡嗡”的响声,像巷子里绕着人们头顶盘旋飞着的土蜂子一样,竟让人心里那么熨贴。偶尔飞过一两只好看的蝴蝶或蜻蜓,引来小孩子们的一阵惊呼和一拥而上的捕捉。有两个纳鞋底的妇人也嘻嘻哈哈地加入其中。吵闹声似乎惊醒了睡在石条上的汉子,他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将一只命该遭劫的苍蝇拍死了。立刻,那只苍蝇就被一个孩子丢在墙脚,让几只蚂蚁吃力地抬走了。然而这巴掌声又惊醒了纺线的老太婆,她把纺车摇得飞转,脚边的藤箩里的线团在上上下下地跳跃着。

竹花也在巷子口,她面前摆放在洗脸架上的脸盆里面,浸染着五颜六色的麦杆儿,透着鲜亮的色彩。雪儿倚在她妈身边,支着下巴看着她妈打出那些图案优美的凉扇、凉席。

就在这时,张汉年背着药箱走了过来,人们都跟他打起招呼来。雪儿也喊了一声,她拿着凉扇在石凳上拍了几下,便叫他坐下,说:“你就在这儿坐会,我去给你倒杯水来喝。”

他笑着说:“雪儿,你倒杯凉水就可以。”

不一会儿,雪儿倒来一杯水,张汉年接过来,雪儿便跑到一边去玩。

银玲从巷子外走了过来,她见张汉年也在这儿,便笑着说:“哟,张大医生可是好久不见了。”

她拿着扇子将石条扇了几下,便一屁股坐在他的身边,嘴对着他的耳朵说:“你来看竹花,有啥意思?”

张汉年吃惊地看着她,不解地问:“我……我可没什么意思。”

银玲沉下脸说:“没什么意思?那你来是什么意思?”

“我来看看她不行吗?”

“你既没什么意思,那你来看她是什么意思?”

“你这像说绕口令一样,我来看看不行吗?”

“要没什么意思,那就不行。”

他不解地看着她。

“你想想,她一个寡妇,俗话说:寡妇门前事非多,你懂不懂?你常到她家里来,别人会怎样看?她还嫁不嫁人?再说,你这样隔三岔五地来看她,别人还以为你们好上了,哪个男人还敢娶她?啊?”

张汉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偷眼看了看周围,见人们依旧在慵懒地打着盹,便低声地说:“竹花在我心目中是最好的女人,可我真怕她不幸福。”

“人都没有前后眼,谁也预料不到以后的事,你也晓得她是最好的女人,她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我不说,你也晓得,你难道还想让她一个人苦下去而不去帮帮她?我只想问你现在想不想娶她?”

张汉年长叹一声说:“以前她在这方面遭受的磨难太多了,我怕她没了这心思。”

她拍了他一巴掌说:“只要你有这个意思,其它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张汉年说:“我想多攒点钱,轰轰烈烈地娶她。”

“你们都这把年纪了,还要等到有了金山银山再成亲不成?算了吧,竹花也不会计较这些,她是个实在人,以后你只要好好待她就行。”

竹花见他俩在嘀咕,便问:“你们俩在说些啥悄悄话,就不能说给我听听吗?”

银玲说:“你想听,一会儿让他都倒给你听,保证美死你!”

竹花似乎明白他们说了些什么话,便红着脸不再作声,把麦杆儿编得飞快。

张汉年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低声对银玲说:“那我等你的消息。”

他又对竹花说:“我要走了。”

竹花放下手里的活儿,说:“你还没到家里呢。”

银玲接过话茬说:“他有事就让他走吧,我们进屋吧,我有事跟你说。”

目送着张汉年离去,竹花这才跟着银玲进了自家的院子。

竹花问:“有啥事呀,这样神神秘秘的?”

银玲把她拽进屋,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总是见面客客气气的?”

竹花笑着说:“你真好笑,他来是客,我能不客气吗?”

“你别跟我打岔,我问你: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怕人家背后指指点点说你们的闲话?”

竹花红着脸低下了头。

银玲盯着她的脸追问道:“你说话呀?”

竹花叹了口气说:“唉!银玲,这还用我说吗?他现在是一个医院的医生,我配得上?”

银玲高兴地说:“这不好办吗?不就是这层窗户纸没戳破?快四十的人了还这么扭扭怩怩的,我帮你捅破了!”

竹花顾虑重重的,迟迟不作答。

银玲是快人快语:“你心里想的啥事我知道,不要顾虑那么多了。他早有此心,只怕你心灰意冷。我明天就去跟他说了。

竹花不语地低头笑着。

(1)

公社卫生院处在牛车河镇僻静的巷子里,没有高楼大厦,只有几间红砖瓦房。门前青灰色石板道上,稀稀拉拉地有人出进。道旁的旧房门前,已开始有人摆茶水摊兼卖茶叶蛋、糖果罐头之类的小副食品和针头线脑的小日杂用品。主人似半遮面的羞姑娘,坐在门里不时探出头来,见有人走近摊前便出来做生意。

银玲头戴一顶草帽,脚下生风似的出现在街道上。她停在一茶水摊前,从口袋里抠出一枚硬币买了碗茶水,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她喝完水一抹嘴,就进了卫生院的门。她打听到了张汉年的住处,就径直走了进去。

张汉年见是银玲来了,便满心欢喜地给她端茶递凳子。

银玲坐下便顾不得喝水,说:“竹花那儿我说好了,你们就定个日子吧,早点把这事办了。”

张汉年挠了挠头,笑着说:“这么急?我还没考虑好呢。”

“哟,你是反悔了不成?你要是没想娶她的意思你就早说,我可要把她说给别人了。你别以为她是嫁不出去,等她的人可多了去。”

他连忙说:“你别误会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热热闹闹地把她迎进来。”

她把手里的帽子使劲地扇了几下风,说:“这样吧,我明天给你们去找个瞎子给你们看个日子,他看哪一天吉利就哪一天,行不行?”

张汉年嘿嘿一笑说:“那行,那就全拜托你了。”

“好,那你就听我的信。”她说罢,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双抢”一过,人们才有了短暂的闲暇时间,张汉年和竹花的婚事正在张家山张汉年的家里举行。

他们没有大办宴席,只有张汉年和竹花的好友来参加婚礼。

在入洞房前,他们拜天地之后,主持人宣布拜张汉年的亡妻。一个老婆婆端来一张椅子,张汉年赶紧将早已放在一边的花衬衣搭在上面。

主持人宣布:“新人靖氏给亡氏吴淑珍叩拜!”

竹花听了一愣,拿眼睛望着张汉年,张汉年低声说:“跪下磕头。”

竹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眼里立刻盈满了泪水。她竭力控制着不让泪下来,就低下头朝着那衣服架子磕起头来。

当主持人宣布入洞房时,竹花呆若木鸡似地站在原地不动。张汉年用手拉了她一下,只觉得那双手冰凉,他握紧着牵了进去。

待闹洞房的人都走了,竹花依旧呆呆地坐在床上,她在冥冥之中感到了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等着她,心里压抑和沉重。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感到这久未居人的居室角落里房梁上以至窗框外,都有一个人在偷窥她。她身上一阵凉意袭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张汉年关切地问:“你是冷吗?”

她猛地惊醒过来,强装笑颜地说:“没没。”

张汉年紧盯着她的脸,半晌说:“你是不是拜亡人心里有点不舒服?这事怪我事先没跟你说。老人们说,像我这样续弦的,要先拜亡人,这样她在天之灵就会保佑我们和和美美,没病没灾的。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所以就没和你商量。”

竹花心里一阵火往头上冲,但她不好发作,只有强压住心头的怨气,摇摇头没说什么。

夜已很深了,张汉年自已先脱衣睡下了,他只是轻唤一声:“竹花,你也睡吧。”便自已侧身睡着。

竹花以为他一个单身多年的男人,此时一定是猴急猴急的,但看他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心里又一阵委屈。她支着下巴,对着还在流着烛油的红蜡烛,心里空荡荡地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张汉年下床来,披着衣服坐在她身边,看了她一会,说:“竹花,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我们是两个实在人,没必要在一些小事上斤斤计较。这么多年来,你还不知道我是咋样的人?”他声音低了下来,而且还打着颤儿地说:“你也晓得我爱你,只是不会说那些讨你喜欢的话,但只要我是真心的这点不就够了?”

竹花听了她一番话,心里又立刻升起一股柔情。她对着他抛出了他们结识以来的最为暧昧的一笑。张汉年一见,猛地把她抱了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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