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中午时分，一辆在乡村才能看到的拖拉机不顾交警阻拦，一路闯红灯，突突突，开进了河西区医院。医生们还没反应过来，立即就从车上跳下四个赤膊汉子，抬着一个口吐白沫的女子直奔急诊室。

“快，医生，喝药水的。”那四位赤膊汉子一边抬着人奔跑，一边大喊。医院里平和安静的气氛一下就紧张了起来。

“到内科急诊室。”正在吃饭的钱医生，看到这一幕，立即放下碗筷，追跑过来。

“这边。”值班的范护士看到了，也跑过来带路，把四个汉子引进内科急诊室。赶过来的钱医生立即掏出听诊器，并高喊：“洗胃。”根据病人家属对中毒情况的描述，钱医生要求护士立即碳酸氢钠溶液洗胃。但是，随后赶来的项医生却让护士用清水给病人洗胃。项医生说，“在没看到病人服何种农药前，不能盲目用碳酸氢钠溶液洗胃，万一病人服的是敌敌畏呢？”

钱医生反驳说，抬病人来的家属已经说了，病人服的是稻田里的杀虫剂。“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在河西，如果用在稻田里杀虫的一般是甲胺磷，敌敌畏是农民用在菜园里杀菜虫的。”钱医生坚持自己的方案。

“除非看到她服毒时的农药瓶。”项医生白了钱医生一眼，加强语气说了句，“还愣着干嘛，快立即清水洗胃。”

护士们七手八脚，遵照项医生的口头医嘱执行，此时救命如扑火，医生不可能坐下来写医嘱。

清水洗胃洗了一半的时候，就见一位老妇人哭哭啼啼拿着患者服剩的甲胺磷农药瓶跌跌撞撞跑来……

病人的瞳孔开始明显缩小，阿托品打下第五支后，病人的瞳孔开始散大，这是起死回生的表现，抢救的人员心里松了口气，但是，瞳孔散到有铜钱空大时，定住了一个转身的时间，然后又慢慢往回缩了一圈。项医生吩咐护士给病人再注射一支氯磷定。

“我看应该给病人再注射解磷定（解磷定里面含阿托品），要不就直接再注射两次阿托品。”钱医生在旁边谨慎的小声说，项医生又白了钱医生一眼，问他知不知道阿托品中毒。

“盲目抢救只会造成阿托品中毒。”项医生很严肃对钱医生说。钱医生只好闭口不言。

但是，令项医生没想到的是，病人瞳孔突然极具缩小如针尖大，等他下令护士给病人再打阿托品时，药水还没推完，病人针尖大小的瞳孔就缩的不见了，瞬时，病人停止了心跳，呼吸也如游丝，靠呼吸机维持。

医生护士立即全力以赴，又是心肺复苏，又是强心针，又是人工呼吸。但终究没能挽回病人年轻的生命。

病人死了，病人亲属呼天抢地哭喊着把死者抬走了，对医生没有一点怪罪，因为，在他们看来医生是尽力了。但是，作为医生自己扪心自问，难道就没有责任吗？病例死亡讨论的时候，项医生坚持说自己没错。高主任一听就火冒起来，说病人的死亡，项医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抢救病人，不能灵活应对，死板教条。更主要的是：固执己见，听不进其他同志的建议，以至加剧病情的恶化。

项医生不服高主任的批评，和高主任顶撞起来，说高主任才是纸上谈兵。高主任桌子一拍，把茶杯里的水都洒了出来。他要项医生出去，说他不配参加病例死亡讨论。

乔亦熊也参加了讨论，他本是准备例行公事听听的，没想到高主任到为了一个死去的不相干的病人和自己的同志吵了起来，于是，不得开口说话。

“按钱医生的治疗方案，死者也不一定能活。”乔亦熊说，因为，刚才在死亡讨论的时候，钱医生也发言了，他摆出了自己当时未被采纳的治疗方案。

“这叫什么话！”高主任又火了。

这时，乔亦熊就说，项医生的治疗没错，当医生的要有点自我保护意识，站在医院的角度考虑问题。“你们想想看，病人死于农药中毒，他会认命，因为是她自己服毒的。如果死于阿托品中毒，各位想想看，那是什么后果，说不定，五十万都不够赔。”

“这是狗屁话。不珍重生命！”高主任的火气更大了，“照这种逻辑，这个死亡案例没法讨论。”高主任说完，就离开了会场。

也有人想起身随高主任走的，但是碍于乔亦熊在场。

“耿主任，你主持。”乔亦熊对耿副主任说，“大家继续发言。

接下来的发言也都是无关痛痒的话，最终，有关服农药毒，抢救无效的病例死亡讨论，在耿副主任的主持下，按照乔亦熊的意图结案。医生抢救没有任何差池，死亡为不可避免。

半个月后，高主任辞职走了，但是很快，他就被中医院聘去当主任了。乔亦熊对高主任的走，一点也不感到可惜，他对兰副院长说，

“看我多有远见，早早提拔了耿副主任。”

“正好扶正。”兰副院长附和着说了一句。

乔亦熊一副未雨绸缪的样子，呵呵呵的笑。

补充说明一下，高主任临走时，送了项医生一句话，他是当着内科所有医生的面，把项医生叫答应后对项医生说的，他说，

“如果一个医生处处照搬书本上的套路，那就应该叫医匠，而不是医生。”

项医生听了后，面部肌肉僵硬的笑笑，心想：这高老头早走早好。

高主任走后，钱医生本想跟他一起走的，（钱医生做实习生的时候，就是在河西区医院，是高主任一手带他成长的）。但是，高主任说，“你不能老在老师的翅膀下，应该学会自我飞翔。这样，钱医生就留了下来。

内科医生数钱医生医术水平最高，医院职工亲属有病看内科，基本都是找钱医生看，项医生虽嫉恨钱医生，但也说不出口，因为，知根知底的人就是相信钱医生。

钱医生三十出头，带着一副眼镜，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看起来很斯文。梅伊还为他当了一回红娘，把她们科室那位讲普通话的刘护士和他促成了一对。这是后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