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乔山医院三十二个职工，一大半都是找人托关系进来的，在病区雨棚里给病人煎中药的王昭丹，化验室的聂蕾，药房的唐墨云，注射室的吴灵巧和后来的管艳，等等。他们都是找人托关系进来的。昭丹的老家在山东，她哥当兵专业到了天河市，她给哥哥带孩子，后来孩子大了，她嫂子的舅舅认识河西区卫生局的领导，因为这层关系，昭丹进了乔山医院，最初，昭丹是安排在中药房的。她在中药房工作了大半年，有天，乔院长把她叫去，以关心她个人问题为由，想调戏她，遭到了她的拒绝。

“二十五六的大姑娘，不谈对象，有点不对劲，过来，我给你把把脉。”乔院长是学中医的，他是跟当地一位陆药师学的，这位陆药师年事已高，早已闭门谢客。昭丹只当乔院长的话是玩笑。乔院长见她不惊不慌的站在一边，以为是默许，于是，就握住了昭丹的手。这下，昭丹慌了神，情急之中，她对乔院长说，她已谈了对象。

“哦，谁这么有福气？”乔院长是反问的语气，

昭丹慌乱中就说，是她嫂子的舅舅给介绍的，这才逃过一劫。但是，没几天，乔院长突然问昭丹的对象是做什么的，昭丹答不上来，乔院长就明白了昭丹是对他撒了谎。乔院长不能容忍昭丹对他撒谎，他罚昭丹给病人煎中药。从此，昭丹就在病区后面屋檐下片出的一块雨棚盖就的地方，给病人煎中药。每天早上她会像勤杂工似的生起许多煤球炉子，然后把一罐罐中药放在炉子上，慢慢的煎，有时，煤球炉子一时半会点不着，她就用芭蕉扇扇煤球炉，一个不小心，还会把煤灰扇到脸上。但她从没露出怨言，总是默默无闻做着这些事。病人很喜欢她，因为，她总是把煨好的中药，倒在碗里，送到病人床头。病人家属不在的时候，她会伺候病人喝下。

梅伊到乔山医院的时候，昭丹已被贬到角落里煎中药两年，如果不是梅伊遭遇同样的非礼，梅伊还以为昭丹一直就是煎中药的。为了宽慰梅伊，昭丹把她的经历告诉梅伊。她说自那以后，她就不在乔院长的眼里了。

“不在领导眼里是好事，工作虽然辛苦，但不用提防，活的安心。”昭丹总结性的概括了她自己的经历，很平静的笑着。梅伊知道，昭丹是为她笑的，她是在以身示教，教梅伊面对现实，不要被眼前的困难吓倒。梅伊很佩服昭丹的坚韧，虽然昭丹不善言辞，可是，善良与朴实是无需用语言表白的。

晚上下班，梅伊和昭丹几乎形影不离，因为医院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就两台电视，一台在院长室，一台在食堂，食堂内的电视，是放给病人看的。因此，梅伊大部分时间是在科室练习毛笔字，（梅伊还拥有妇产科的钥匙，因为晚上来急诊到医院生孩子的病人，值班医生习惯叫她，尽管梅伊多次申明自己已不在妇产科了，要他们有事喊住在医院附近的于医生，可值班医生还是会要病人到宿舍门口来喊梅伊。）

这天晚上，昭丹静静地坐在梅伊边上，看梅伊练字，内科陈医生来了。内科在妇产科左手隔壁，平日里，梅伊和陈医生很谈得来，因为，在乔山医院，就梅伊和陈医生是学校分配来的。陈医生是南京中医学院毕业的，五年前就分到了乔山医院。乔山医院是肾病专科医院，在陆药师年代看肾病就有名了，他们依托的是当地祖传的秘方。陈医生来后，加进了医学新的理念，因次，对肾病的治疗有了创新。乔山医院的名声也就传了出去，来找陈医生看病的人络绎不绝。据知情人透露，院长怕陈医生的名气超过他，就借故把他调出了病区。

事情是这样的，半年前，陈医生和院长为一位慢性肾炎病人的转院发生了争执。

那天，早上查房，病区有位病人突然腹痛，院长带头就着了慌，按了按病人的肚子后，说病人得了急性胆囊炎，要立即转院。可陈医生却在按过病人肚子后说，病人有慢性胃炎史，可能是胃炎急性发作，在医院观察后再说。

“立即转院。”院长驳回了陈医生的建议，在院长的指挥下，病人被抬上了救护车，开救护车的是院长的弟弟乔一鸣，据乔一鸣一次醉酒后透露：到市级医院，什么药也没用，仅观察了一下，症状就消失了，医生怀疑是慢性胃炎急性发作。

事后，乔院长怕陈医生功高盖主，就把陈医生调到了门诊。调到门诊后，陈医生就搬出了医院，自己在集镇上租了一间房子。一下班就回家，几乎不在医院多呆一分钟。他的性格也发生了改变，不再和人交流，空闲的时候，就拿本古诗，念念有词。

他能主动和梅伊说话，是因为梅伊和他一样，家在外地，又是学校毕业的。这天，他值班，见梅伊在练字，就推门进来。

“不错啊，闲情逸致。”陈医生侧着头看梅伊练的古诗，并轻轻念了出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气魄不够，你应该写苏东坡的赤壁怀古。”陈医生念完梅伊练笔的古诗后说。没等梅伊回应，他便背着双手，踱着步，在屋子里诵读起来，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他的诵读激情豪迈，没想到，他把苏轼的词背得这么熟。梅伊和昭丹忍不住为他鼓掌，打击拍，随着他的诵读，她们的内心充满了学生时代的激情。在他念到“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时，门被推开了，乔院长的头伸了进来，他什么话也没说，就退了出去。但，很快又转回来了，站在门口大喊：

“今天谁值班？”

“是我，”刚才的豪迈顿消，陈医生颤颤巍巍跑了出去。

“饮水桶呢？”是乔院长响亮的质问声，

饮水桶？陈医生被问住了，他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没有病人啊。”

“我问的是饮水桶，放在门口的饮水桶！”乔院长狂叫。

陈医生跑向传达室，传达室的门口的饮水桶不见了。

“从现在起，你给我写检查，明天一早交给我。”乔院长怒气匆匆的说，

第二天，全体职工紧急集合，在食堂召开职工大会，会上，乔院长狠狠批评了陈医生。

“值班，一点责任心没有，串科室，不务正业，要不是我及时查岗，丢失的就不止是饮水桶。”

食堂里鸦雀无声，乔院长接着训话，“有些同志，自以为是学校毕业的，摆资格。学校毕业的就了不起了吗？就不要坚守岗位、对病人负责了吗？就可以之乎者也，不务正业吗？”陈医生被训的低下了头，乔院长训陈医生的时候，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梅伊一眼。梅伊知道，她也是在被训之列，可是，昨晚她并不值班，她只是业余时间做了自己喜欢的事。

再说，医生值班是替病人看病，并不是看传达室内的饮水桶。可是，乔院长训斥的是这么振振有词，没有一点反对的声音。梅伊把眼睛投向窗外，窗外有群叽叽喳喳的鸟雀。乔院长的声音太具威慑力了，以至于没有人听到窗外的鸟鸣。

散会后，到门诊的医护人员，经过传达室，意外地发现了那只饮水桶。

“咦，它不是不在了吗？”

“我才搬出来的。”看守传达室的老周见大家对着饮水桶议论纷纷，就卖功似的说，“昨晚，我怕人偷，下班前把它收起来了。”

他可把陈医生给害苦了。可是，老周是院长的老丈人，谁敢说他个不字。因为饮水桶事件，陈医生被调到了临时增设的传染科。（未完待续）